武田警官离开大连的第二天,玉霜便去找铁武,铁武抽时间陪她逛街,逛公园,逛西岗露天市场。还听会儿书,樊江关樊梨花刀摁脖子问亲事,非逼薛丁山娶她为妻,听得玉霜姑娘脸色绯红。在市场小饭馆吃饭的时候,玉霜深有感触的说:“铁武,我和樊梨花好有一比呀!”“哦,咋有一比?”聪明的铁武故意发问。玉霜撂下碗筷说:“你看哪,你爷爷、你父亲都是中日甲午战争的抗日英雄,而到你这代,与我相好,而我父亲年轻时就与你父亲为敌,如今又是日本警署警官,看来我若想成为你的妻子,就真的得与家庭决裂了。这不和樊梨花的处境大同小异吗?”铁武赞同地点头,说:“嗯,是差不多,你真得拿出樊梨花的勇气,不知你有没有?”玉霜叹然。铁武说:“吃饭吧,那是以后的事。”玉霜没动筷,心事很重地说:“我父亲去哈尔滨,去中苏边境了,我估计他会去找你二伯父,他不是在边境上开一家客栈吗?”铁武听了一惊,驻筷,忙问:“你父亲去中苏边境干啥?”玉霜娓娓告之说,警署已知有苏联地工人员潜入大连地区,破坏军工生产,烧毁军需物资,多处仓库大火都是那些地工人员所为。他父亲奉命去北边边境查证。她曾告诉她父亲说铁武的二伯在中苏边境开客栈,是谈到铁武的大姐铁桂英时说的。父亲走后她想,父亲肯定得去找铁武的二伯,她怕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得如实地告诉铁武。而铁武最担心的倒不是二伯那儿,二伯一家有苏联边防军做后盾,武田警官几个人翻不起大浪来。他最担心是从苏联派过来李守三那些神秘的人,十次大火肯定是他们放的。大连军警特务们会盯着他们的。他此时再没有一丝心思谈情说爱,安慰一下玉霜便匆匆离开了。
铁武再没遇到李守三,给李守三办汽车驾驶执照的孙地法,他也再没碰见过,无法告之玉霜说的这个消息。他一连三天去他碰见李守三、孙地法喝酒的那个小酒馆,都无收获。邹立升回到家里,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妻子玉侠看出来了,也跟着高兴,赶紧做好吃的。吃饱喝足,邹立升拧身探臂,把他的鞋拿起来亮鞋底给妻子看,说:“一双新鞋,鞋底磨去了一大半。”妻子说:“放下,放下,我还没吃完饭呢。”邹立升也觉不雅,吧嗒扔到地上,说:“我是要让你看看,我爬山涉水,跑了多少路?”玉侠说:“穿破了,我再给你做呗!鞋破了说明你跑了不少路,一定很辛苦,可你干的咋样,你还没说呢。”邹立升神秘地说:“李守三是从苏联培训回来的,我是经过科班培训的,去天津卫,还能干不出成绩来?”说完一裁歪扑通倒在炕上。他浑身一放松散架似地睡了。
第二天,早早去向驻在大连地区总部负责人老纪汇报工作,老纪很满意,说:“你干的很有成就,所以招你回来,担任大连地区的交通员。为了沉重地打击日本法西斯,根据形势需要,大连地区扩展为三个工作组,你领导的一个,还有秋世显和赵闰温两个,今后由你负责三个组之间联络,包括传达指令和向我汇报各组情况。”邹立升甘当重任,说:“上级信得过,我干。只是天津、丰台那边,还不稳固,还需要提供炸药。”老纪同志胸有成竹,说:“这我考虑到了,你不能再离开,给你安排个助手,做你的外部交通员。”“谁?”邹立升问。老纪一笑道:“自然是你的妻子包玉侠同志。”接下来告之,李守三离开前已考察过了,说包玉侠同志聪慧,沉稳,嘴严适合干这个。邹立升也认为这样方便又安全,当即领命。
他到了街面上,觉得有些异样,行人不多,警察和便衣特务可不少,就像阳光毒晒下蛇虫涌出来晒太阳似的,特务们东蹲一个,西蹲一个。目光奇特盯看行人。连他邹立升这个穿戴不整还有点油渍麻花的苦力工人也要搭上几眼,这让邹立升很不舒服,就仿佛被毒虫子叮了一口一样。他绕两个弯子,乘上电车赶回家。
他以工作组组长的身份,传达上级批准妻子当交通员的决定。包玉侠问:“你认为我行吗?”邹立升说:“你当然行,而且最合适。”他的理由是如果天津、丰台那边有事去通知,他就免得再去找别人,干他们地工这行,与外人接触次数越多,危险性就越大。他说去见老纪同志回来,街面上日本警察、便衣特务就比往日增多,连我这样苦力工人也搭上几眼。女人心细,包玉侠愣一下,说:“放火团干的危险差使,最勇敢最不怕死的就是你们苦力工人,怕是日本当局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了。”邹立升赞同,说:“你说的对极了,整个大连地区从事放火破坏关东军军需物资的地工人员,我估计也得有百八十的,其中苦力工人至少也占七八成。日本人不傻,冲锋陷阵,赴汤蹈火的肯定是中国苦力工人。用老纪同志的话说,就是流氓无产者。就是受压迫最重,反抗精神最强,敢于冒险,勇于牺牲的那些苦力工人。”
妻子关心且担忧地说:“所以,你得注意一点,别大大咧咧的,以后你要联系啥事,我去。我是个家庭妇女,不会引人注意的。”
邹立升心头一热,很感激地说:“老婆,我知道你关心我。我是大连地区交通员,职责所在,再危险也得我亲自去完成。对整个地工组织的安全,不能有丝毫地大意。只有天津、丰台等外地的事,规定我不准离开,就得繁劳你去闯了。”
妻子也明白丈夫的心意。他是在尽男人呵护自己女人的责任。她把他视为兄长般尊重,好像自己是长不大的女孩,依畏在他的翅膀下生活。他让她单飞,独闯天下,那也是情非得已,他分身乏术。可她不是个柔弱的女性。她说:“老公,你可别看不起我们女人,你们男人能干的,我们女人也能干,你给我块炸药,让我去炸军用仓库我也能炸。你信不信呀?”邹立升只是笑,不是讥笑,而是欣喜的憨笑,伸臂揽住她的肩头,说:“我信,我信!你准备准备吧,今晚我送你去火车站,你去丰台,把炸药给带过去。”
接下来邹立升去他的工作间,捣古一阵子,拿一个油纸包过来,打开交待说:“这两块油脂炸药,就用块油纸包着,一旦被检查,就说是洗衣皂。千万别慌,一定要沉着。”包玉侠对这并不陌生,动手就包起来。邹立升又捏起两个小纸包,说:“这是两包黄硫物质,遇到检查就说是拉肚药,要单独放着。”说完交给妻子。然后叮嘱她去三合店找谁,把东西交给他们就行了。问他们还有啥困难要求。带足盘缠,当晚邹立升便把妻子送去车站,是盘查比较松的周水子车站,包玉侠顺利登上火车,几声笛鸣,咣咣地由慢而快,通往天津的火车开走了。
邹立升向后转,没走几步,身边一辆人力车靠过来,“乘车吗?”人力车夫搭话。邹立升摇头,踏步往前。人力车擦身过去,车站的灯很亮,那车夫一直盯着看邹立升,忽然停住说:“这位兄台,请上车,我拉你一段。”邹立升说:“不用。”那车夫正是古天,说:“孙地法,有人让我捎话给你。快上车!”他车不停,邹立升跨步上去,腾身坐上车,说:“什么人捎话给我?”古天说:“与李守三和你,坐在一桌喝过酒的人,铁记镖局少镖头铁武。”铁武找不到李守三和孙地法,便把事托交给古天。古天把铁武说的话转告给孙地法,强调说:“别以为日本警署还不知道苏联地工人员潜进来了,日本警署正调查你们呢,多加点小心吧!”邹立升忙道:“谢谢你们!”“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没什么可谢的。”古天说。夜色渐浓,邹立升要下车,古天把他拉到电车站,有下电车乘人力车的,便一溜风地走了。去市内的电车上人挤人,站了几站,邹立升下车去找老纪,忙把铁武托人传给他的话说给老纪听。老纪说他已得到总部的通知,说的情况差不太多,连大连警署派武田警官等人去满洲里中苏边境调查的事都提到了,不过说的更具体,武田警官没得逞,被吓回来了,还被特工人员打伤了两个人。老纪解释说那是无线电传过去的消息,及时可靠。其实,在敌人心脏里活动,我们也早有防备,把大连地区划分成三个工作组,设立交通员,就是有力地对策之一。老纪强调说:“从今天起,三个工作组不能同时搞放火行动,要轮出场,打一枪换个地方,迷惑敌人。眼下,除了秋世显那个组,其它两个组暂时隐蔽。我们两之间也尽量减少联系次数。”邹立升这才知道组织的力量。他又汇报一下派妻子包玉侠去丰台送炸药的事,并申明她头一次一个人去办这事,只能让她跑单线,不敢让她再去天津据点。老纪听了,赞同地点头说:“你考虑得很周到。形势吃紧,一切都要百倍小心。但绝对不让日本法西斯吓倒!”然后催促邹立升早点回家,避免引起邻里们疑惑。邹立升就如他起的假名子孙地法,土行孙会遁地之法,他有他的行路路线。
武田东营、今藤敏夫两人被车警押送到满洲里日本警署,虽然得到自由和客待,包括给今藤主任医疗治伤,但想发威实施报复却一招也没得逞,反被当地警官训斥了一顿,说:“别说你们是关东州的,就连我们当地的日本警察机关也不敢造次。如果惹起边境冲突,那正好给苏联进攻中国东北制造借口,弄出事来会送军事法庭的。黑龙江省由张景惠的省府支撑着,边防巡逻也是中国地方军承担。严格讲,你们这是擅自行动,说不好听的,被苏联边防军抓去,或者死在这里,也没人会为你们去讨公道。”武田东营就如霜打的茄子——蔫巴下来。今藤拄根棍子,两人相依为命地又回到关东州。吉野大佐见他们俩如此狼狈,再听他们一讲,便发起火来:“混蛋!满洲里警署那些警官是混蛋,东三省都被我们关东军攻占了,这就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领士,还怕他们苏联老毛子不成?真是些窝囊废,应该切腹自杀,向天皇谢罪!”武田警官已经不敢再响应了,挺着脸就那么听,今藤敏夫就更不敢放响屁了。吉野大佐发完火,武田警官嗫嚅地问道:“大佐阁下,大连这边,我们的情报课的特工人员,侦没侦察出啥线索呀?”他不问还好,这一问,吉野大佐火气不打一处来,从他们的特务人员一直骂到苏联派来放火的地工,骂自己的人无能,骂放火的苏联地工狡猾,自会躲在暗处放火,烧毁关东军的军需物资,让他一次次挨关东州厅长官的训斥和臭骂。第三天,他再也忍受不了,下令道:“明天全城搜查,警察全员出动,一定要把放火的苏联地工给我搜出来!”武田警官再不敢阻挡,他也不想再阻挡,应声领命,问道:“抓多少?”吉野大佐也莫明其妙地回答:“见可疑的就抓,放手去抓。”
包玉侠回来的挺快,她按邹立升画的路线方位,顺利地找到丰台三合店据点,把带去的炸药交给要交的人,记住那里同志要传回的话,饭都没吃,只喝了一碗茶,就匆匆往回返。因为那一带虽被日军占领,但与前线太近。说夜里能听到前线的隆隆的炮声。包玉侠步行、搭乘大车捎脚,直到赶回火车站,等车的时间长了一点,但还算一路顺风。邹立升听完妻子的汇报,还担心的问来去路上遇没遇到麻烦,包玉侠只是摇头,淡淡地一笑,说:“我这不是平安的回来了吗?啥事没有。”接着便不顾劳累,接过家务,她走这几天,家里乱的已不成样子了,地没扫,柜没抹,让她看不顺眼。
邹立升显得有些尴尬,歉意地说:“我只忙我的事了,没顾得上收拾家里。这都是你们老娘们的事。”
包玉侠不悦地说:“我这次去干的可不是老娘们的事呀,你在家里就不兴干几天老娘们的事?”邹立升因为妻子回来,顿感家里有了生气,心里乐着呢,连嘴都合不拢,忙认错说:“老婆大人批评的对,下次我好好表现。”包玉侠也不是真生男人的气。他是这次出去一路上让她提心吊胆,尤其铁路警察、日本兵,每从她身边经过她心就怦怦跳,下边好像有尿要撒似的,其实都是一场场虚惊。她气的骂自己:“难怪都说骒马上不去阵,我真的没出息!”尤其返回火车站等车时,几个日本兵围住她要玩花姑娘,纠住她不放,周围的看眼没人敢上来救她。她急得一股急劲儿,抡起包袱照一个最龌龊嘴脸的日本兵脸上砸去,又一脚踹向一个扑抓她的日本兵,趁机钻进旅客人群,旅客们掩护,仿佛她把平生学练的那几招功夫全施展出来,庆幸逃过一劫。她想好了,这事不能让丈夫知道,否则她会失去当交通员的机会的。她装做平静,和往常一样“举案齐眉”。
果然丈夫说:“玉侠,你这次干得很成功,今晚上好好休息,明晚去天津据点。”她又惊又喜,惊的是又要派我出去?喜的是她得到了工作组组长的信任。她点头说好,然后下厨,邹立升去制作炸药。
第二天,邹立升出去办事,他是想去老纪那儿汇报一下包玉侠去丰台办事的情况,然后去找秋世显。可到了沙河口区中心一下车,便发现大批日本警察和特务们挨家挨户的搜查,搞得四邻惊惶失措,市民们集群的躲在一边看眼。他看见日本武田警官乘坐三轮摩托车里督战,一个一个嫌疑人被警察特务们抓上停在路边的警车,父母妻儿撕心裂肺地嚎叫往警车上扑,希望把她的儿子或丈夫抢回来,遭到拦阻的警察的枪托或特务拳脚的踢打。被抓上警车的青年和汉子们,鸣冤叫屈地大喊:“我不是苏联地工人员!我不是。”他们被摁在车箱里,就像摁倒的猪们挣扎着腿脚。
邹立升恨得两手握拳,骨节咯咯地响。去看老纪不成,他赶紧离开,转车去街里,往小岗子那边去,他从露天市场下车。那里同沙河口一样,大批日本警察和特务们挨家挨户的搜查苏联地工人员,即放火团人员。连露天市场都被冲乱了,“嘟嘟——”一辆三轮摩托车“戛一声”地停下,车斗里下来一位胖墩墩的日本警官,指挥刀一举,一队日本警察和一帮便衣特务冲进露天市场,挨个地抠窑,说书馆、饭馆、大烟馆、暗娼馆、赌馆、戏台和摆摊卖杂货的,挑竿卖狗皮膏药的,算命打卦的,可就乱了营。听书的,喝酒吃饭的,**抽大烟的,赌徒看戏的,三教九流人等蜂涌地从各口子往外冲,摔例的,丢鞋的吱哇乱叫。抓乱套了,把娼妓、抽大烟的、戏子小生、说书的都抓上了警车。邹立升看了哭笑不得,又恨又气,撞到一个戏迷,问道:“那个日本警官是谁呀?”那戏迷很绅士很有见识,说:“连他,你都不认识呀?日本警署一号警察头子吉野大佐呗!”邹立升说:“这家伙是不是头脑有病,连露天市场也掀个底朝上,捅了马蜂窝了。”这不是笑话,而是让人感到可笑。那戏迷唱念道:“天兵天将何在?”邹立升心说你招的天兵天将,赶不上我这个孙悟空。他心里有事,赶紧跑回家。进屋就去他的工作间。“啥事呀,风风火火的?”妻子跟腚问。“快去把门。”邹立升说。然后把制造炸药的原料和工具收起来,藏于炕洞子里,又做了些掩蔽,这才出来,说:“今天,日本警察特务全城大搜查,是搜查我们抗日放火团的。”包玉侠问:“有被抓的吗?”邹立升坐下来说:“他们这是没有目标的乱搜查,没事的。”“那我今天晚上还走不走?”包玉侠问。邹立升说:“还走啥?今天是市警署和各区警所全员出动大搜查,车站码头还能不加强盘查?等消停消停再说吧。不知警察头子们这是搞什么名堂?敲山震虎吗?”包玉侠担心地说:“你怕警察来搜查咱们家吗?”“各区警所都出动了,防止万一嘛。”邹立升回复一句,陷入深思。
第二天,吉野大佐下令筛审放人。武田警官疑惑不解,问:“标准咋定?”吉野阴险狡诈,挂一丝奸笑说:“自己掌握,大量地放。我大量地抓,是让全城气氛紧张,造成一种威慑之势,看他们苏联地工人员还敢动弹?这就叫敲山震虎,打草惊蛇!”而后他哈哈哈得意地大笑。
武田警官莫明地看了大佐阁下一眼,悄然地退下。他不敢说这是瞎折腾,更不敢说“脑袋被驴踢了”那类贬损大佐阁下的不敬不恭之语。他有种光腚推磨——转圈丢人的羞愧之感。这哪是一个警官干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