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考察,杨域平决定接下普阳镇上那家转让的小书店。
理由很简单,玩儿花招搞信息中介,假招工,做假文凭之类,如果让他干起来,能力可能比那些老板更棒,但从关系上讲,一个外地人,一无靠山,二无亲故,是很难的。而开书店,却是他心中的愿望,他一度从事文书工作,又喜好文学、历史学、社会学,所以在卖书的同时,还能填充知识,恐怕这对他更有好处。
店面仅12平米,书架上存货有大约400本,小儿书占约35%,后面有一小间,与门市通着一个小门,约6平米,一张床,一张书桌,既是仓库又是卧室。这仓库里已经没有书了。
店主姓刘,他租店面的合同离到期还有两个月。也就是说杨域平与房东要到正月末二月初才直接见面签约,现在接仍是老刘的合同。
房价不高,每月260元,虽说在普阳镇也算高了,但杨域平看附近就有高中学校,还有几个局委的办公楼,临着一个较繁华的街道,所以认为值这个价。两个月是520元,这一个月过了几天了,所以按500算。
店里的书按65折算,合2000元多一点。
另外,杨域平要求将床和书桌等设施留下,因为应侯与老刘挺熟,喝了一桌酒,老刘将床、书桌白送杨域平,摆书的货架折了600元就算了。
杨域平以3100元接下了这家书店,还余下2000元流动资金,这就开始经营了。
应侯帮杨域平买了米、炉子、炊具、用饭的小桌凳。又从他家提来了酒,腊肉,许多菜,完全把杨域平当成了亲叔叔。
杨域平又让应侯帮助到山里找了个初中毕业务农的农家小妹来帮忙。每月120元工资,她竟很满意。后来杨域平知道,此镇的商户用营业员最高的只有120元每月,那都是老练的营业员,新手一般都是90元每月。
姑娘那年16岁,个子中等吧,有158厘米,这在西关省其实可以算上中等身材的妹子。嘴巴挺甜,说话必先笑,一笑两个小酒窝,瓜籽脸型,齐颈短发,衣着整洁但不上档次,挺招人喜欢的。手脚也算麻利,给杨域平的第一印象很好。
杨域平在当副厂长招工中的老病复发,对她面试。
“先不要说叫啥,啥文化等等,”杨域平问她,“你来这里与我一个外地孤身男人共事,怎么想呢?”
“是坏人就走呗,是好人就留下,活儿多干点,嘴巴多说点,多向老板学习知识文化,我想开书店的老板不会是坏人吧。”
“哈哈哈哈……”引得应家叔侄和杨域平一阵大笑。
“好,就留下来吧,晚上住宿能解决吗?我这里可不行的!”
“应侯是我姑夫,上姑姑家借住,她家房子又多。”
应侯接过话头儿:“这姑娘叫介玉兰,是我那口子的亲叔伯侄女儿,你杨老板一肚墨水,她跟你打工是她的福气。”
这时有人进店看书,介玉兰立即投入工作状态,已顶上去招呼,杨域平就与应家叔侄入了里间闲谈。
直到春节,卖对联、年画,着实赚了一笔,约有2000多元净利。杨域平除了自卖年画,对联,还往市面上的临时摊点批发,这都是应侯帮的忙。
应雷已去了新疆,他的一个师兄在兰新复线一个修筑单位负责,要他去帮忙,据说待遇挺不错。只有他妻子和应侯夫妇常来照顾杨域平。他们都在本县的工厂里上班,应侯是独子,母亲将家务包了,所以他总来这里,有事就跟着忙一阵。晚上应雷妻子和应侯夫妇与杨域平四人打扑克玩,杨域平总是打开了酒,炒两个菜,有时应侯提菜过来,打完了扑克,就开喝。没想到应侯的妻子介明竟比应侯的酒量更大些。
头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转眼之间到了年三十晚上,杨域平趁着生意空档,备了些年货,准备就在普阳镇过年。介玉兰于前一天回了老家,杨域平除了工钱多给了50元过年钱。
原店主老刘原来是一个镇干部,因为挪用公款万余元,被停职了一年多,他卖起书来,还了钱,经过活动关系,又上班儿了,只是调往一个乡里去了,杨域平是在这当口接下的门面。
老刘的书店原来没有招牌和店名,店外只有一块木黑板,常写新书目。
杨域平于是让应侯趁空闲找人做了个五合板松木框的牌子,三米长,一米高,用墨漆漆过,自己调好银粉和稀料,写了“三味书屋”四个大字。落款“应家友”,也算笔名了。
这块牌子效果不错,许多教师、干部路过都不免看上一眼,引起许多人注意,后来竟有装潢装修店来问“应家友”是那位大家,被介玉兰宣扬起来,杨域平就业余时间做了书法家,常去写长长的广告标语、布幅等等,概不收费,但没少让应侯陪了喝人家的感谢酒。
这不,年三十晚上也不安宁,还有左邻右坊的老板来让写神位,直到半夜11点了才收住笔。
正这时,杨域平腰里的BB机响了。这机子是前不久到邮电局租来的,每月15元的月租,押在一个搞装修的老板的电话机号上,押金100元,两年后归己永久使用。杨域平一看呼叫的号码,正是那个常来往的装修店老板打来的。又没法回电话,杨域平只好提上一瓶泸州老窖忽忙赶往他家。
老板叫王富才,是普阳镇较有实力的装修专业户,与杨域平年龄相仿,好交友,个子不高,约160厘米,奇瘦无比,因而相貌不似那些脸上有肉的男人好看。嗜酒之外,别无所好,烟也不抽的。杨域平帮他写过不少布幅,全是一些单位从楼上垂往地面的长幅,似乎在杨域平之前,此地从没有人用黑体字写布幅,杨域平本在仁县就是鼻祖,到这普县他成了杨域平的第一传人。这人高中毕业,还真学的快。
王富才家就在店后,五间房,挺排场的架构。杨域平一敲门,他就出来了,相携入了正屋。不大工夫,他母亲端上了四个菜,全是肉盘儿。杨域平执意要了两个素菜。
不意,酒未开始,又来了人,一来竟是三个,应雷、应侯,还有个年龄大的,杨域平不认识,似乎应氏叔侄也与他不太认识。
大家落座。年长的那个八字胡中年人上座,其他客座,王富才陪下首。王富才竟有个10岁的儿子,也陪下首坐了。这年夜饭大家就在王老板家里吃。
“来,我介绍一下!这是洪承高大所长,这是……”
王富才的话刚一出口,杨域平暗里一惊,此人今天得识,真是意外,在镇上干书店,听得多了。且还有他妹妹洪灵的引见信在,杨域平只是觉得暂时生意顺手,而且又太忙,就把拜访的事情放一边儿去了。他正在沉吟,见洪承高站了起来。
“幸会,幸会,你就是全镇传闻的应家友?!大才子,大才子。”
“不敢当,不敢当,洪所长大名如雷贯耳,改日一定登门拜访,说不定咱俩还有些缘份呢。”杨域平忙站起来同他握手。
应雷也站起来,与他握手:“我这位哥最爱交朋友,才到普阳镇一个月,就成了名流儿了,今天王经理的酒不喝痛快不散席,大伙说,怎么样?”
“好!”一齐的大叫,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未喝已先疯狂了。大伙落座,这一晚上直喝到3点多了,才各自散去。
回到三味书屋,杨域平往床上一躺,却一阵凄凉袭上心头。一个单身男子,在平日里杨域平并未感到不妥,今晚除夕,他心里委实不干净起来,女人、父母、哥嫂、妹妹、姐姐们,仁县的亲友们,平士华、公孙丽兰都不知自己的去向。可爱的山玉、王京天还有喜胜。可恨的米喜三、华公良,可敬的水局长,煽情的洪灵等等,浮现在脑海。
刚刚还在酒中得意,得意自己远走他乡有了着落,并且混得不坏,得意见到了洪灵的哥哥,并且互相交流甚欢,可眼下突然抱了狐枕,生出许多悲来。
这觉根本睡不着,他披上皮夹克,坐了起来,取过纸笔,涂抹七律:
三味书屋新主人之情愁
按剑大岭望中原,无限情愁凝眉间。
曾为悍将斗骗子,却做孤儒踏西关。
镇外水寻长江去,胸中山朝太行还。
双亲休怨不孝崽,万里遥祝一家安。
七律草罢,他又剥了一根香肠,倒上酒,细细品着内中的滋味,想着应雷春节返家,拥了妻,抚了儿,拜双亲,自己却孤坐品酒;又想自己绝了做官的念头,远走此地,断了爱妻的人伦之乐……,不禁双泪横流。
“妈!我为啥不能听你话,见风使舵呢?”他自言自语,泪也不去擦,任由思絮飘飞。
唉!
“三味书屋”他吼了起来“何时才能重建皮衣厂?”望着天花板,问天!天却没有显现神威,并不答言。
唉!
“计点点,臭娘儿们!为啥不来陪我!”他又喝了一大口酒,问爱妻,她怎能听见呢!
唉!
“洪灵!你扯淡,为了前途,难道还与和副厅长在鬼混?不值钱的东西”。洪灵大抵还在郑州,没有回音。
……
1996年,丙子年正月初一凌晨,他怎能忘掉!
1996年的春节杨域平很忙,一天几乎喝三场酒,当然他也做东回请了许多自以为投缘的朋友们。
此时的三味书屋,除了拥有1500册书,还拥有无价的声誉。他开始注意其他好位置的大一些的门面,如果有转让,准备扩大规模,做到时常有2000—3000册书的样子,并且打算上字画,旧书购销等业务。
趁着春节的交游最佳时间,杨域平找到了一个两间的铺面,距离现在的书店有500米,也是较繁华的街道,与县政府、县委对面。杨域平很满意。这里本是一家布店,因老板要转开酒厂,故而转让。店里的布匹节前卖的将尽了。门店里面虽无瓷砖铺地,但水泥地面也是很光很平的,两间的面积有三十平方米,租金较便宜,每月仅420元。而且后面还有约九平米的房间,另有卫生间、厨房,真是最可意的店面了。
此时,他已与洪承高成为好友,洪承高亲自出面帮他张罗,合同签了,房费可以到年底清结,店中有电话一部,安装费也可以年底清结。杨域平高兴的很,正月初六,他通知应侯一家和介玉兰,做货架、搬书,搬一应家当,于正月十九正式开业迎客,并于电视台做了免费的一星期广告,县电视台还做了专题报导,他着实眉开眼笑了几天。
三味书屋的牌子照旧,应雷临去新疆借杨域平10000元,加上年前的收入,又购入了许多新书,拥有书籍2400多册,并开展起了会员制的旧书专卖架。当地名人书画展卖也有了眉目。一直忙到三月三,天暖和了,才歇住脚手。
就在三月三这天中午,书店里突然来了十多位奇装异服的小伙子,弄出了一桩大事来。
介玉兰和一个叫肖竹的小伙子在店里服务,杨域平于午前赴了一个宴会,不在店里,等他下午3点多回到店里,介、肖二人在店门口哭着,三味书屋的牌匾烂在地上。店门口还有被撕烂扔得很乱的书纸。杨域平一看就愣住了,脑袋“嗡”一声大了许多。
肖竹,那年26岁了,高中毕业,已婚,但没办结婚证,已到三味书屋干了两个多月。其貌不扬,面部脸颊高突,眼如鼠目,因小儿麻痹症导致一腿长一腿短,乃残疾人,是王富才舅家的表弟。其性温和,遇人以笑迎,辞锋圆滑。其身材中等,胖瘦适中。居家在普阳镇郊,妻乃美妇人,一张圆脸,却冷如冰霜,见肖竹总吆三喝四。肖竹一直自学西关省大学中文系课业。过关多半,再有几门就毕业。有一女,七岁多,娇好可爱,口齿清,聪明活泼。
其妻荀男,乃乡下某农家女,为求市镇生活,屈就肖竹。小学文化。其母尤孬,骂语不绝于口,其父饱受欺凌,已故去十余年。荀男与其弟荀天义于是由爷爷奶奶养大,母独嫁远方,从此绝了音信。
荀男之弟荀天义自小被祖辈娇惯,善斗,于十岁当口,就曾打人致残,后无法管教,被一峨眉山隐道收为徒。学了十余年,去年因盗其师邻人钞票,被发觉,逐出师门。自此流荡镇中。
这姐弟二人之所以被杨域平重视,在于荀男的相貌极象杨域平的一个旧恋人原姜。杨域平用肖竹,乃常为王富才座上宾之故,他常来姑姑家跟表哥攀谈,与杨域平熟悉了,学些书法、作文之道,竟成知交,于是到书店打工。
杨域平又看店内情形,架倒书乱,一片狼藉。又且放钱的抽屉被撬开了,杨域平吃了一惊,因内有近八千元的活期存折,是随时准备进货用的,还有2000多元的现金,全部被抢。
杨域平叫肖竹、介玉兰入内,“为啥不打传呼?”
“他们一进来就用刀子割了电话线!”二人几乎同声而答。
“看来还是老手干的。”
“肖竹,有没有荀天义啊?”杨域平猜到了一大半。
肖竹顿时垂下了头去,介玉兰答:“有,老板请他吃饭,又是交朋友,都喂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