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玉兰随口骂起荀天义,杨域平觉得这样对肖竹不好,于是安慰道:“肖竹,你不要怕,有理说理,有情说情,先礼后情,说吧。”
“杨老板,错在你……”
“啥呀!”这一句空穴来风使杨域平将河南话抖了出来,近乎大地震冲口而出,随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仍用普通话,“对不起,说吧,说清楚。”
“你看!”肖竹从怀中取出一张照片,竟是杨域平和荀男的合影。直让杨域平那口闷气无处喷涌,全都凝结在胸膛之内,一时剧痛难忍。计点点于去年让他看的照片属于真有的情景照改装,而这张照片却纯属伪造加工,真是让人气破肝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你们觉得这张像是真的吗?”他看肖竹那张丑陋的脸上现出了极度痛苦的表情,尽量压住火气,轻声问话。
“我觉得不会是真的,但相片谁又能造假呢?”肖竹泪已如线。
“如今的天下,什么假的没有呢?连孩子都有假的,钞票、打官司作证人,那样没假的?”杨域平的声音越来越高,希图肖竹能清醒地想一想。是啊,连孩子都可以是别人的种,啥假的没有呢。“肖竹,莫哭了!杨经理是个啥子人,你不清楚吗?!”介玉兰插话,也试图劝一下肖竹。看来杨域平和介玉兰的劝解是无效的。
“对不起!杨老板,把我的工钱清一下吧,让我回家吧。”肖竹反而更加痛苦。
“这件事,不把他弄清楚,你是走不成的!”杨域平大发雷霆,一把掌拍在收银的桌子上,直让桌子上的水杯跳起多高。“请你们俩收拾一下,继续营业!”
杨域平进至里间接好电话线,拔通了110。
刑警队在十几分钟后来了几个人,拍了照,录了店中三个的证词。
“今晚上请介玉兰值班儿,我不回店,”快天黑了,杨域平安排介玉兰。
“几点关门?”肖竹似乎平静了许多。
“你可以回家了,让介玉兰多值一会儿吧。”
“我可不敢睡这儿,”介玉兰不同意杨域平的安排。
“你找个人替也行!”
“找我的同学来陪吧!”她似乎看出了杨域平内心的计划。
“谁?”她在镇上的同学只有两个,杨域平都认识的。
“强萝!”
“好!我等你,去叫吧。”
强萝属于美人胚子,脸型更圆些,个子却比介玉兰高一截,能言善辩,虽不如介玉兰那么漂亮,但一双大眼却时时透出机敏和智慧,似乎更比介玉兰可爱。也是营业员,寄宿于自己一个表姐家。最近正在找对象,还亲口托杨域平找个合适的介绍给她呢。让她来陪介玉兰值班,令人放心。
杨域平等强萝来,支走了肖竹,给两个17岁的姑娘交待了几句,就出门而去。
杨域平终于找到了普阳镇上一个小赖皮,他常来店里缠介玉兰交朋友,请杨域平喝过酒,叫平三江,个子仅155厘米左右,相貌平平,人机灵,话头油滑,赖点子有一肚。才15岁多一点,不上学了,家中殷实,闲荡在市面上,整天大错不犯,小错不断。
找了一家小酒馆,坐下,酒菜上齐。
“三江,认识肖竹老婆吗?”
“荀男?咋了?”
“她弟弟你认识吗?”
“荀天义!”这小子两眼立时瞪得溜圆。
平三江讲出了一段令人气愤又拍手称快的传奇。
按下平三江与杨域平喝酒不提,单说荀男与荀天义姐弟的故事。
这两姐弟感情挺深,可能因为自小父母俱无的缘故吧。
荀天义之师乃峨眉山下来隐居的道长,道号宗庄,八十余岁,今仍健在。宗庄隐于普县东北部群峰之间一个小村落中,自耕自种,无妻无后,不知何方籍贯,平日里常教着方园百里投来训教的野小子,有四五个。跟他除了练武,也习文,习耕种桑麻,编篾刻石。孩子们年年长高,他的房子也年年气魄非凡,都是徒弟们的杰作。墙以石筑,刻武像、水、桥、林、山等等。
宗庄道长虽隐于新社会,所教之事仍以他之幼学为主,从不涉猎什么今天的数理化之门类。但有一课是必须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
他的故书旧籍只有一套,学生需自抄成册,所以,他的弟子中,除了武功,古文、历史和书法功底相当深厚,兵学造诸如同军校。
荀天义被他教到十四岁时,就不太听话,说不听话又有点儿冤枉,派他干的事儿,自己却从不动手,总以伦理之道,口吐悦耳之辞,哄了师兄师弟将师傅所派干了。故而师傅暗里重之。荀天义到19岁时,已通诵了《孙子兵法》、《李卫公问对》等兵书,且自有释义,令人称奇。只是劣性愈盛,教而不改。他常以自编警句示人,“窃钩者诛、窃国者王;则窃钩者无罪,窃国可常;窃国可常,则不知君临天下者乃君子或盗娼也。”
荀天义之父,独子,中年亡故。而今荀天义早过了婚龄,娶不起,不敢问女子何物,而同龄幼伴之友均已子女齐备,已生出许多愁情,奶奶又已亡故,而爷爷病重卧床已近五载,多亏了姐夫肖竹和他的姑姑王家支助。重病久卧的老人,谁又能供得起呢?所以王富才一家难免懈殆。故而这聪明好武的荀天义生出盗心,初试成功,二、三试依旧不差,渐成习惯,终于爷爷亡命,为了埋殡,再次行窃,虽办完殡礼,却被师傅察觉,并访出因由,遭到逐出师门的惩罚。
归家,独住空屋,身无分文,又思还上以前被盗众家的钱财,生出奇计。
荀天义找到姐姐荀男,攀谈许多家庭老事,并清清楚楚讲了许多为爷爷看病钱全是偷的,而今要立于人前,又无法可施,城里人已没了耕地,又无工作,更无后台,如何还人家那些冤枉债主呢?
姐先是大骂,后又哭起来,搂过十几年没有亲密过的小弟,好一场痛哭。姐姐哭中骂天骂地,骂遍三皇五帝,弟弟也不免生出悲泪,骂世风世人,骂官商骂恶人。
姐弟的哭被肖竹看到,劝也无效,肖竹难免收到感染,也骂了起来:“****的,查访那些贪官,设计治他一下,才解心头之恨!不是他贪,老百姓也不会这么苦!”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凭荀天义的满腹经纶还想不出办法?才怪呢!
荀天义当晚回去,思了一夜,第二天来在姐家,着人说项,让姐夫到了三味书屋工作,自与尊姐谋出大计来。
“姐,听说咱县物资局局长妻甚丑,而妻却稳当了副县长,内情你知道吗?”
“不知道!”
“老官、老资格是官场的惯例,是全世界的不成文或成文规定。官必营养过剩,无处发泄,于同僚亲密者中,无论丑俊,如少年奸老妇般需求,一拍而和,如果众男官同于一女官奸,男官又互相不觉,此妇大功告成,对吗!”
“胡说!能不被丈夫察觉,那还了得!”
“不对!不察觉时,不敢问,察觉了,问也白问,家大富,人大敬,干脆不问?或问多,离婚,堂堂副处干部,死了妻子的大官求之不得,更是不可一世!”
“胡扯,天下那有这种事!”
“有!就在普县!还不信?!”
姐姐已捂住小弟的嘴巴,“别胡说,这不是闹着玩的!”
“******时代就有了,这个时候!算个鸟”弟的生腔反而更大。
“我去炒菜,你等一下,咱今天想想法子,一会儿,我陪你喝点儿。天义呀天义,你学了十几年武功,咋成了疯子!”姐姐荀男虽骂得重,心里却也服了小弟。
是啊,如今的社会,人际关系第一。东边的马五与西边的王七,从不相识,所有亲戚、同学、战友、同事等关系均没有,也可以成为莫逆之交,甚而床上之友!共利之盟!无论男女均可出现奇迹。
姐弟喝到醉了,弟方告辞,临行要姐姐查访谁是最通普县事理的人物。
人物查到,近在眼前,便是王富才,他是姐夫肖竹的姑家表哥,钱多势大,本镇号称“王百万”!官家众事,无所不晓,三教九流,无有不知。
肖竹一次与杨域平在王百万处拜访,被荀男、荀天义跟去,见到了杨域平,惊奇之余,自然也弄清杨、王以及众多关系。
以此为拜访王富才的阶梯,一日,荀天义趁着王富才家中没有其他人时,提了许多烟酒,独自入内,饮至半酣,进一步套出了许多本县关系。
“王哥,本县权和势都齐备的是谁?”
“人行行长!”
“叫啥,住哪儿?”
“邱批,住人行家属院一号楼二单元三楼东,咋了?!”
“咋了?!送礼呗,我想搞点儿副业,贷款!”
“贷款得许多部门批准,你要先找好要干的门路。”
“屁!放屁!如今的门路,老死了也找不准!我找了几十天了,天天不闲着,才想到你的门路,你说个办法,可以吧。”
“可以是可以,但你不同意!”
“女副县长的那一套法儿就行!不过女的是平民的话,最好是……”
“好!最漂亮的!他这个行长打洞咋样?”
“日女人最在行,拿手好戏,而且,只要能见到的,一面不认识的漂亮女人也能成事,手段是咱县第一!”
“屁第一!女人都爱钱,秦香莲不为钱,早就回老家了,宋美龄不爱钱,早离婚了,小凤仙不爱钱不卖自己了!看看、看看,陈世美的女人乱了,显得包拯不乱;蒋介石嫖野娘们儿,显得别人就好;蔡锷反袁,所以妓女就好!扯淡!”
“你看,你老弟咋恁多讲究,男的和女的,不分高低贵贱,只要肯登攀,一应事成全,哪管地和天!”王富才的这句话,真是对初入世的荀天义的启动。
……
不久后,普县人民银行传出来一个小故事。
行长邱批和一个女人合抱而戏的传单贴满了几乎每条街的电线杆。传单上的男女姿态优美爽目。
……
这传单之事,自然也惊动了杨域平,作为三味书屋的经理,他是讨厌这么干的。他断定这个传单的主谋是黑社会性质的人物,而肖竹和介玉兰均表示怀疑,不太敢赞成杨域平的看法,新中国,共产党,好社会,哪会有黑社会?!没人理会杨域平的看法!没人去注视事实和根由。事实尚不重,根由谁又知?!
……
“传单越多越好,家家户户都有吗?”
“不!只是普阳镇的电线杆子,大官宅子,企业房子。”
“笨蛋!”
这是荀天义和新拜他为师的阿三的对话。
……
普县当局为了传单之事决心要破案,官僚们一时大动干戈,天翻地覆。
“传单”风波闹了一个多月,没有一点儿线索,所有本县的复印打字店问遍了,全是不知此事。终于不了了之。邱行长依旧在位,只是自己“打洞”的毛病收敛了不少。妻子却并未追究,相安无事。
这天,邱批移动着微胖的身躯,中下等的个子晃动在那幢别墅式的家中,书房到客厅,客厅到书房,反复不停。阳光从阳台射入窗内,君子兰肥大的叶片一尘不染,泛着绿光,窗台下的书桌上铺着一张纸,纸上是打印的仿宋体字,内容虽简单,但让邱批好不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