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三江是荀天义一位贴身弟子的铁哥儿们,被杨域平好一番猛灌,酒水下肚,自然滔滔不绝,将荀天义、荀男之事说得详尽。杨域平暗里高兴自己交往不限群类,不然的话,这些从何可知呢。
他与平三江从酒馆分手后,已是午夜时分。既已决定不回店里,就得按计划行事。他心里暗暗盘算着,脚下已到了荀天义的院子外。
这是一座古老的宅子,旧砖老石陈土的院墙,院中露出高大成片的竹影,虽无月色,但从城市上空反过来的街灯光线,隐约可以辨清物什。
“我的仇不能不报,不得不报,我与你荀天义素无瓜葛,凭啥要整我?!我百思不得其解,即便不报仇,也要他讲出道理来。”杨域平想到这里,猛一提身,扒住院墙墙头,引身而上,轻轻翻落,不料脚下踩得一软,“吱”一声,是头大猪,骇得他一身鸡皮疙瘩。
杨域平急忙从猪圈里跳出来,狠命剔掉脚上的猪屎,在院子里又脱了鞋,找到两把干草,将鞋底擦了又擦。
房子东屋为正房,三间,院中面积较大,如盖新房,满可以盖五间东屋,别无另屋。两个门,一个双扇的,边有一间单开门。
单开门大敞着,他轻脚慢手进去,有一大灶,墙角堆着干柴,水缸是石头的,可装六挑水的样子,半月形。这种水缸在富人家早淘汰了。
他折出来,掏出腰中的电工刀,来看双扇门的情形。门既未锁又未上闩,真是奇了!
他将虚掩的门一点儿一点儿推开,内分客堂和卧室,中间有墙隔开,而里屋门没关,大开着。他提鼻子一嗅,并无人睡的味道,于是竟直入去,一张诺大的床上,蚊帐高撑起挂着,确实没人。
“妈的,这小子又下夜了?!”杨域平暗暗想,大抵今天夜里,他不免又去偷钱夺物去了。
“唉!没劲!”他嘟嘟囔囔,收起电工刀,转身出房。来在院中,掏出皮衣兜儿里的香肠和口杯酒,寻了竹林空隙大点儿的地方,吃喝着,等他回来,弄他个冷不防。
约有两个小时了,这荀天义还没见踪影,他的上身虽不太冷,可双腿却蹲得不耐烦了,又冷又麻。难道这小子还是个采花贼?!不然的话,该回来了。他决心再等,又转身,背向院门。又等了好一阵子,仍不见踪影,于是决定去荀天义房中静待。
入得房里,中间供神,他就坐在八仙桌边。比院子里暖和许多,将皮衣领翻卷上去,头一缩,他打起了瞌睡。也不知是几点钟了,在睡梦中猛听院门哗、吱的响声,杨域平急忙站起,不料两腿甚是麻木,扑哧一下自己先跪在太师椅前。
他用了好大力气,才勉强爬到门后。此时,一个黑影轻如燕剪柳,飘忽入内,径朝所供神像走去。这人掀开神像,往上卷起,后面是一个大洞,类于厨窗,他登桌,跃入。杨域平见他侧身登桌的样子,不像荀天义,心下决定再观看一阵,等他出来再作打算。
这小子先进去后,杨域平一直猫在门后,竟一直没有出来!
他于是也登桌,进入暗洞,如同地道口,他下去,近两米深,来在洞底,三面石壁,一面是通往正东向的洞。杨域平就寻路往前摸。
不留神,脚下被甚东西伴住,而且绳套已捆住这双脚,杨域平心里暗叫不好。要挣脱,谁知越挣脱绳套越紧,他俯身抽出电工刀,想割绳子。正在这当口,后背被人沉沉一击,杨域平立即昏倒,被反剪双手,五花大绑。
“杨老板!”一个曾在哪儿听闻过的声音,对了,正是荀天义。杨域平心里暗暗吃惊,等了他几个钟头,没见他的踪影,却在这里反中了他的圈套。耳中听他这一叫,如炸雷滚过脑际,骇得杨域平在这大冷天出了一身的冷汗。只听他说:“为啥如此大胆,竟敢半夜打劫我!你也不打听一下,有哪个能逃脱我的掌心,就凭你一介书生?!哼!”
“师傅,咋办!”在暗中,杨域平眨巴了两下眼,已看得清了,就是刚才跃入洞口,诱自己进洞的小子。
“把我写的借据,装在他皮衣兜里,扛走他算了。”
杨域平一听这话,反而不怕了,双眼一闭,任他们摆弄。杨域平被这师徒二人一头抬脚,一头提肩,走了约十几分钟,似乎一直正东向,又三拐两转,丢在了一个地方。
“杨老板,你的三味书屋到了,请以后别再来烦我!对不起!”荀天义师徒甩手而去。
报仇未得手,反而丢了丑。
恼坏杨域平,何曾获此咎?!
街上,过了好大一阵才有了出早车的人们,开动公交、出租,嘀嘀嗒嗒,穿梭起来,杨域平已翻滚在了店门上,好不容易啊!他张嘴、扯喉咙大叫,终于把介于玉兰和强萝请了出来。
“杨哥!这是咋了?!”两个女孩子大概都吃惊不小。
“别叫唤了,快解开绳子,让我进去。”
二人忙乱了一阵,没解开,杨域平真急疯了,让熟人看见了,这咋解释呢,“抬,抬进去,用刀割!”
弄开了绳索,杨域平的四肢麻木了好办天,身上刺骨的冷,连打喷嚏,鼻涕也擤不完了,这厮已冻感冒。
“有钱没有?”
“我没有,昨晚没卖书。”
“我有,干啥用,”强萝边说边掏出十几元钱。
“快,强萝,你去敲开药店的门,拿点儿感冒药,”杨域平此时的脸上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被介玉兰扶上床,盖上被子,浑身抖索。
介玉兰很快用姜汁冲了一杯水,让杨域平喝下,五脏六腑才有了暖意。他望着姑娘那张乖巧的嫩脸,想起自己在仁县家中,被姐姐妹妹宠得什么似的,禁不住热泪涌出,连声唉叹。
“来,你掏出皮衣兜里的条子,给我念念。”他的四肢仍麻木,心情又极糟糕,不想动一动。
介玉兰掏出一张字条,上面的字她大抵认不全,呆愣了一阵,“尽是繁体字,不认!”
“我来看。”介玉兰展开字条,放在杨域平眼前,上写:“今借到,杨域平现金,一万零叁百元整。”落款是荀天义,年月日。
“这些字是常用的,你该认得。”
“我不敢念。”介玉兰羞涩地低下头去。
杨域平一时无话可说。
公安部门的破案结果一直是令人不满,杨域平也只能无语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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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三月的一天,介玉兰一大早就来敲门,杨域平一看才7点钟,不是上班的时间,这个季节由于西关省天亮得很晚,一般要求她8:30分左右才上班。听敲门声还挺急的,杨域平就顾不得穿外衣了,着了毛衣球裤,跳下床去开门。
“咋了,小兰?”这种叫法是早已习惯了的。
“说是文化局和工商局要联合查抄盗版书。”
“听谁说的?”
“我姑夫。”
“应侯,咋说的?他不是——”
“别提了,地下印刷厂没办起来就被查抄了机器。他是昨天晚上半夜才请罢工商局的客,早起6点多就喊我来通知你。”
“谢谢,谢谢小兰”杨域平忍不住亲了她一下。
“别——”她脸上顿起红云,低下头去,可身子并未动地方。
不大功夫,肖竹也来了,进门就喊,“杨哥,快藏书吧,”这几天他一直没上班,奇了!“咋了?”杨域平明知故问,又装着并不怪他几天没上班的事儿。
“荀男那破娘儿们,昨晚喝多了,说让我别上班了,杨域平的书店很快就会被查抄。”
“你不是这几天本来就没上班吗?!”
“我觉得那张照片有假,又怕见你,这几天白天都在朋友同学家玩儿。”肖竹好像解脱似的,继续说道:“我又想到最近荀男的得意,她醉酒时说过,弄一张假照片,就能搞到百万富翁——什么的,所以……”
“这么多书,总得找个地方放吧,”杨域平一听两个人都一样的着急冒火,也没了主意。
“啥也别说了,租车装,放小兰姑家。”
“好吧,快!”
杨域平和小兰整理盗版书。肖竹去拦截出租车,大家好一阵忙活,直到快要8点了才将所有盗版书转移完毕。
这一天杨域平的心都悬在半空中,可直到晚上8点多才关门,也没见谁来查过。杨域平心里仍是不安。
这种不安一直等了十几天,也没见谁来查过。
可这十来天营业额锐减了七成。每天仅卖得三、四十快钱,正版书最多百分之三十五的利润,也就是说一天仅赚6元钱,两个工人的工资就得8元钱,房租每天14元,工商局的管理费每天合3元,税收每天合5元,治安费、电费、文化管理费每天合3元,杨域平个人工资每天20元(不然的话,交游、吃住用度根本不够用),电话费、BP机费每天平均2元,光每天支出必须有55元整,才可以说是不赔不赚。这几天全部的营业额也不够支出。
盗版书,是老百姓、工薪阶层追求知识的唯一希望。况且个体商贩卖正版书的话,谁又比得了国营书店呢?他们把学校教育用书垄断着,平时卖不卖书都可以拿高薪。
就拿地下印刷厂印一本同等质量正版书来算,一本《******诗词集》平装本所花代价仅2~3元,新华书店标价18元不还价就可以卖出去,而个体书贩子能卖吗?仅270页。而印盗版书,内容上做到一字不差的话,投资仅8角钱,卖5块很好出手,老百姓本就购书欲不强,又缺钱,只有这样才能勉强卖出去。
国家干部,事业单位月薪350—600元不等。而企业、厂矿、私营企业员工每月仅90—250元不等,还要生活开支,谁去购书闲看呢?而干部、事业单位人员又多的是外块,工资很少用作零用,他们又都沉醉于请吃请喝、麻将、跑官等等方面,谁又会填充知识呢?
唉!伟大的盗版书啊,写书人不让你们出场,真是市面上的一大不幸!杨域平的盗版书占资金达18000余元,现在一放起来,这5000多块钱的正版书也只好干看着饿肚皮了!
杨域平耐着性子,又等了两天。在这两天中,他跑文化局托熟人打探,又跑工商局找朋友秘问,均说,查是查,只是没有定好时间。
“我****妈!”杨域平气愤的时候,河南话总是顺嘴流,“还弄来吧,查就查,查住拉倒,查不住正好。这种要死不活,不杀不放的日子我受不了。”他决心将盗版书摆出来卖。
“少摆点儿,够一天卖就行。”肖竹和小兰不约而同建议。
“好,够一晌卖就行。”
如此安排了,生意大有起色,每天营业额又恢复到了二百多、三百元的样子,除去应支的五十五元开销,净利润可达到五十元左右。又过了五六天,还是没人查抄,干脆脆干全都拉来,又恢复了以前的经营。这天晚上,杨域平请来应侯,留住肖竹和小兰,正好强萝来找小兰闲话,也留下。他们五个青年在三味书屋痛痛快快喝了一场。
喝酒当中,难免还谈查抄之事,应侯说:“妈的,呼雷大,雨点儿小!”
“姑夫把河南话硬是学得像。”小兰笑眯眯的。
“那是仁县话。河南省其他地方咋说,我也不清楚。”杨域平插了一句,“对了,小兰,要不然应侯的机器钱这十几天也赚回来了,对吧?”
应侯苦笑着点了点头。
“要真不让卖盗版书了,杨老板想干啥?”强萝笑容可掬。
“干啥!还不如养猪。”
“哎,不能干那活儿。”小姑娘感到挺意外。
“咋了!”杨域平一听,来劲儿了,“对了,你们这儿养一头猪能赚多少?”他着实问起了应侯这个本地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