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味书屋被烧得精光,杨域平陷入绝境,却得到应侯传话,洪承高要与他会面。说话间,早到了与洪承高会见之时,杨域平今番决意自去。他内心里有某种奇怪的冲动,一是想靠上这位“土地爷,”并希图使自己暗淡无光的命运得以改变,二是想利用这层关系结识合心的朋友,假使能谋出一个生计来,也是好的。
强萝想跟去,杨域平耐心说服她:“你才十七八岁,虽容貌娇好口齿伶俐,而对众多世事还不谙熟,不能与这些人对阵,万一乱了我的方寸,岂不糟糕。”她听杨域平这么一说,也就作罢。
杨域平穿戴整齐,领带西服,板裤皮鞋,光净面皮,红光焕发,背梳式头型,真如大款,叫了出租车,直奔普阳宾馆。
在宾馆大门口,除了洪承高,另还有两位。一个是中年妇女,扮得较为官气,洪承高介绍,此乃普县县委常委、本镇书记兼镇长项合之同志,他将杨域平介绍为中原才子。杨域平与项镇长相握寒暄。另一位经介绍乃县政协主席王时才,竟与王富才的名字一字之差。而且模样与王百万王富才非常相象,年龄在五十岁左右。
“王主席,认识富才吗?”杨域平已与这位老爷握住手。
“富才呀,他是我同父异母亲兄弟呀。”
“域平与富才是老友了!”洪承高介绍道。
杨域平却从未听王富才提起,看来王百万凭的是自己的真本事,是位不仗势不欺生的君子。他心里对王家兄弟已暗暗佩服,同时惊讶于这位主席的真诚、坦率。
不大功夫,来在早已备妥的一个类于情侣餐室的所在。见王富才竟与荀天义在里面,正唱着欢歌。他们一进去,二人就上前握手言欢,杨域平如坠五里雾中。但转念一想,既来之,则安之,何惧之有。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他言来我语去,如此而已。
含混着应对了许多话语,就与大家饮起酒来。不一时,酒酐耳热,众人的言语似已放纵了,与一家人相似。
杨域平心中产生一种强烈愿望,希望了解个中情由,为什么如此隆重地招待一个外地商人。于是清了嗓子,提高声腔,于座中问道:“请问诸位,今天这样破费,不知对我杨域平有什么吩咐?”
“听洪所长、王老板多次提起你的才干和学识,本镇想请教你老弟一些发展大计。”女镇长项合之接上话头。
“你们三个青年才俊,可说是本县的希望,今天是特别来开个诸葛亮会的。”王时才主席侃侃而谈。
于是各抒己见,其中荀天义的一番话,使杨域平对这位飞贼产生了全新的印象和好感。
荀天义毫不客气,单刀直入:“本县地处山岭之中,几与外界隔绝。论交通,仅通两县的公路和一贯而去的铁路线;论发展,几乎与中原以东以南各省相差十年以上的水平;论信息,更是十分闭塞。我认为,应将本县奇绝的茂林山谷,诱人的溪河风光,独特的民风民俗展示给外界,挖掘几个天造地设的风景区,那样的话,外界君子,各路神圣,将会不请自来,又何愁不能发展呢。全世界的旅游业都已登峰造极,唯独我们这里坐守奇景,而不自知,这一点,让中原来的域平兄谈一谈,大家自会理解。”
杨域平一听,果然是真知灼见,竟与自己的见识分毫不差,不愧是世外高人的徒弟,小小年纪,有如此胸怀、识见,真应了“英雄出少年”的俗语。
杨域平立时站起,望着擒自己绑自己的这位飞贼小弟,与他连碰三杯,二人心照不宣,同时一饮而尽。
自杨域平来在普县,不足一年光景,能至如此声誉,刚进门时很是飘飘然,而听到荀天义的这番高见,深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顿时谦恭了许多。是啊,普县人,包括所有的西关省人,谁又自知他们的祖祖辈辈居住的地方就是旅游胜地呢。仅就这半年多来,他对普县的观感,略见一般。
杨域平以一个外来客商的眼光,描绘自己的观感。王时才主席、项合之镇长认真倾听着。
夜间,上到本镇河对岸的山上,向这边望来,整个镇子灯光闪烁,依山坡点缀,月光之夜,树影婆娑,房屋、楼层处于其中,镇下普河有急有缓,曲折弯转,唱着妙曲流向远方,这本身就是一处典型的山城佳景。何不在对山建立景点,以普阳夜色为诱因,让诗人们会而赋之,真是妙哉,让画家们临而涂之,可谓仙界之趣。
普阳镇的对山下,是通往邻县的公路,依山傍水。一些人在这条路的两侧,险中取平,建有加油站、饭店、旅馆。修车的、卖货的,已经发展成了1000多米的街道。
这座对山,名为老君岭。传说乃上三界第三层天(即三十六天中之第三十四天)之主太清道德天尊,即太上老君当年尚未得道成仙时的炼丹处。岭上石林数处,却有一处颇像一大鼎形状,另一处更像一位长须拂尘的道士。类鼎之石,名为“老君炉”,类人之石名为“老君石”。整个老君岭松柏森森,鸟雀甚多,其他奇花异草,多不胜计,各种树木藤蔓,纲目纷繁。攀藤附葛,时而越溪观鱼,时而上岭看松,时而远望对面镇上,时而席地谈天,真如道家仙境。如欲游之,仅有两条路可通往岭上,其余两围,无不是绝崖险峻,深谷相隔。岭上广有五里许,又分炉寨,老君寨等石林所置的山寨。略有几处田家,炊烟偶升于林表,歌声振动于溪涧,鼓掌则回音不绝,独语而山石应和。游于其中,必然忘返。
从公路上山有一条路,稍缓,而岭左下山则普河横栏,有船家接应,如此景致,中原千里原野之人,化外异邦之友,哪曾见得。
仅看山中合抱以上大树,不计其数,百年数百年的松柏高举入云。鸟巢筑于上,兽穴藏于下。偶纵出一蛇、一鼠,使你惊骇之余,生出万般感慨。
普县面积约略相当于华北平原两三县之广,奇峰妙河,当不知有多少,除老君岭外,据本镇居民介绍,什么太白峰、严武潭等等去处,更有奇趣。杨域平忙于生意,均尚未游历。
杨域平如数家珍,一一道来,众位久居此地的人物,也不免感叹起来。杨域平又描摹了中原的平坦无趣,谁人不思看山,沿海发达地区整日嘈杂于街市高楼,谁不欲寻找自然景观。众人更为自己就处于妙地而自豪起来。
见大家听得入神,杨域平谈兴愈浓,即席赋得一首七言排律,就用宾馆的圆珠笔写下,呈给诸位,其诗云:
忘却身生自豫迁,老君岭下已盈年。
镇依坡势藏林荫,人靠泉清驻秀妍;
鱼趁普河归大海,仙从妙岭入重天;
森森松柏因谁举,处处奇峰为甚悬;
雾惊雀巢千秋树,烟逼人家万载船;
高朋会于星月下,不似凄凄在人间。
众人看了,好一番赞颂,王主席说:“此诗将来就作为老君岭旅游区的第一通诗碑。”大家的兴致更抬到了巅顶。
聚会中,杨域平谈到了书店遭火,已成寒儒的情况,王富才不知是在众人面前夸富,还是真心之言,他说道:“凭杨老板才华和对我们这个镇子的感情,我出十万元,让杨老板重新起家,大家不妨帮着出出主意。”
荀天义叫道“平哥大才,困于小镇,真是大材小用了。”
“我看,倒不如让县里出资,请杨老板干脆就来开发老君岭旅游区算了。”洪承高的这个点子,其实正中杨域平下怀,但杨域平又不是本镇仕人,怎干得政府官员呢。
“手续能调来我们普县吗?”王时才似乎真的动了心。
“还是请荀老弟干这件事,开发老君岭的创意是他刚才的杰作,我一个外地人,怎能给你们当好这个家呢”
众人争来争去,少不得又喝了许多酒水入肚。
“我的项目已经定下了,就是办一家矿泉水公司,这开发老君岭的重任,非请平哥这个大文豪来担当了。”荀天义那表情是极认真的。
几个争来争去,还是公推杨域平开发老君岭。
“就这么定了,域平老弟,我们转天趁着县委开常委会,专门提出这件事,不久就有好消息的。”王主席、项镇长均是慷慨陈词。
“好吧,我就静侯佳音,只是兄弟眼下还没有生活出路,还想干点儿小生意糊口啊。”
“这就不必了吧,我看你干脆上我家住着,闲着没事,让你嫂子陪你各山寨岭沟转转,散散心吧。”洪承高更是大包大揽。
洪承高为啥能对杨域平如此鼎力相助呢。原来,洪灵乃是他一家养大的。这一节洪灵于年前没说清楚。
洪家上辈乃是湖南人,因爷爷从湖南来西关投友,做点儿小生意住了下来,并建立了家庭,下有两男,一为洪灵之父,一为洪承高之父。灵父五个女儿,灵为幼女,高父三男,无女,高为长男。而祖父母均逝,两家父辈相商,将洪灵过继给高父,将洪承高的三弟过继给灵父。如此两家男女均备。
洪灵长至十五岁时,已是远近闻名的美人,而洪承高的二弟因攀岩不慎而夭折,故而这边只剩下洪承高和洪灵,洪灵更被承高一家视若掌上明珠。后来洪灵考上大学,在郑州某省厅当秘书至今。杨域平来到普县后,洪承高就收到了洪灵另外寄来的信,后在王富才家相见,双方处于种种缘由都没提洪灵的信。
洪承高与杨域平后来成为好友,才将洪灵给他的信让杨域平看了,杨域平也将洪灵的推荐信拿出。此是后话,搁下不说。
洪承高此番邀杨域平上他家住,杨域平毫不邀犹豫地答应了。可真到他家住了两天,又觉得心里很苦恼,对强萝的恩情和感觉使他心神不宁。杨域平于是央了洪家嫂子明玉春,要去河里坐船耍。
“要耍就耍个够,今天咱带足干粮,够一天的,然后回来。”
这洪承高老婆明玉春,是个微微发胖的白净女人,虽已40多岁,除了眼角鱼尾纹外,保养得却还可以,中等身材,隆起的胸峰,长长的脸庞,令人想到她年轻时的风姿绰约。她娘家就在普河上游的明家湾里,离这镇子约有40多里路,她还算是明家有出息的人物,傍了个好男人。
两人租了条可坐十几个人的小船,船家是一年轻妇女,相貌奇秀,低低的约158厘米,比明玉春略低。年龄约在30岁上下。话不多,却透出辣味,辞锋极为刺人。有一6岁男孩在船尾耍着。
“大嫂,摇浆辛苦吧?”杨域平虽不是第一次在普河乘船,但专门玩耍这是首次,也是第一次细致打量一个船家,不免好奇,客客气气问话。
“生就的贱命,辛苦啥!”
这句话,让杨域平如呛河水,许久再也没有还出一口气来。见玉春嫂子只是笑,并不理会他的尴尬。杨域平心里自然有气,也用话去沖她:“你什么意思,人家跟你无冤无仇,好心问你,值得这样嘛。”
“哟!公子哥可别生气,小心河神发威,活吃了你。”
杨域平早就知道,这普河河神乃千年王八,因来偷老君炉未遂,被老君的大佛尘打入河中,令其永远居于河中,不得他往。久而久之,这只大乌龟就成了此地河神。他的子子孙孙被当地人捕获了,无一不是恭恭敬敬地又被放回,谁人敢动。
传说,早些年闹兵灾,一些外地当兵的捕了河龟,煮着吃了,结果第二天所有吃乌龟的兵都翻了船。老百姓恨恨地传言:这帮蒋刘军活该喂王八!蒋刘军指的是民国时期刘湘的军队。
自此,人们更是对河神敬得紧了。今天,船家少妇把河神抬出来,杨域平竟一时语塞。这明玉春也不知道怎么了,也不打圆场,自顾想她的心思,弄得杨域平再也不敢说话。
到明家湾40多里水路,岂能说到就到。船在普河里穿涧过岭,一直上行,好不容易到了一个水湾,已是正午。岸边有竹,隐着几户人家。船嫂拢船靠岸,系好缆绳,上石阶去借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