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了,杨域平从九五年八月份住牢,到九六年八月下旬与十一妹通话,长达一年未闻亲人的声音,他在普县自己租来的房间里,辗转反侧,不能入寐。
再过几天,将是七月十五,农历的鬼节,老九想到爷爷奶奶的坟头儿也该添点土了。虽然自己是孙子辈,用不着去坟里,但远在西关的老九却也不免凄然。
杨平平刚才放下电话,老九思绪万千,心潮翻滚,已是凌晨两点,他怎能睡得着呢。又点燃一支烟,掀开毛巾被,从床上下来,向窗外望去。
天上的月亮很亮的挂在那里,还不圆,两个弯尖儿朝着东方,有几颗陪着它的星星散居于天穹,不时有几朵云儿从它们身上走过。远处的老君岭墨色般映在眼中,普河那反光的水荡着波纹,不急不缓地往下流淌着。噪蛙不停地叫,仿佛向全世界申明:我存在着!偶尔也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叫声,让人毛骨悚然。
不知道竟这么快,天就亮了,街面上又恢复了日复一日的喧闹,车鸣,河面上的渡船也陆续过往忙碌起来。老九这才意识到自己通宵未眠,收回思绪,回想昨天、前天、前几天对下线们许诺过的辅导日程安排。
洪灵于一星期前回来过,虽为老九骄人的业绩而欣慰,但同时也为她嫂子--老九的上线明玉春一直展不开而犯难。老九马上就是正式的经理级别了,而明玉春却还是个主任。她的直接下线多达六、七个,却没一个冲上主任的,单凭老九这一条线强大,她是成不了经理的。
更难的是,她将明玉春安排为自己的直接下线,将影响她这个老经理上总裁级别。因为公司规定,总裁必须是四位直接下线成为经理。这将使她在老九这条线上的业绩提成很微薄,她必须付出一切努力去帮明玉春。但是洪灵的其他三个直接下线经理中间有两条线都没有讲课的人才,她还肩负着培养他们的讲师的重任,目前还没有物色到人选。
让她感到威胁和紧张的是她的一个叫孟语的直接下线。孟语是她的一个大学同学,也在郑州上班,很有文才,能像老九一样总结出一套又一套的经验,全盘授予自己的下线。孟语也已有了三个直接经理,第四个已经像老九一样,实绩够了,只等下月正式晋位。也就是说,孟语下月就是总裁了,将超越她洪灵。虽然并不影响洪灵晋总裁,但她总感到没面子似的。
老九和洪灵商定,由老九直接帮助明嫂,尽快培育出一个主任下线,由她将郑州的任务(帮另两个经理线培训讲师)完成,并代老九上仁、爱两县开拓市场。至于老九在普县的下线,肖竹讲课已经很棒,介玉兰和杨文猛在惠县的销售业绩不但很好,而且两人都已经成为驾驭各种会议、课堂、家庭聚会的高手讲师。老九对他们只消鼓舞和充分信任,当然也不时上两县的固定会场讲些激励的内容。
老九翻了一页台历,8月22号,离每月晋位及核算奖金的26号还有4天,这4天若能帮明嫂带上去一个主任,则明嫂的下线已够两个主任的要求,也可晋为经理了。4天,能行吗?
老九立即往明嫂家打电话,让她告诉自己她所有下线的情况。
明玉春告诉老九,她的下线中有3个组长了。3个组长都较有希望成为本月的主任。一个组长叫汪彩芳的,差两台机器上主任,但个人水平太差,无一点儿独立作业能力。另两个倒是有独立能力,又处处碰壁,一个差三台,一个差五台。
“汪彩芳啥文化,多大了?家人支持吗?”
“高中文化,在县电视台上班,四十多了。家人当然支持,她爱人有失眠和鼻窦炎,多少年的老病了,是用机器用好了才开始去发展人的。但是她不管上谁家推荐,离了我就不动了。”
“这样吧,你把汪彩芳找来,我把肖竹线上的王时才老婆也叫来,我想办法让他独立作业,上去!对了,干脆将她线上的8个人都叫来吧。”
“能电话通知或打传呼的有5个。汪彩芳,这不,正好来了,在我这儿,一会儿我们就去。再见!”明嫂非常高兴的声音传了过来。
老九将政协王时才主席的夫人通知了,不大工夫,这位当过教师的老太太就来了。她叫王玉娥,退了休,在家管孙子,丈夫当官儿,不管家事。她也是因为腰疼二十几年,用机器大为好转后,干起传销的,目前已是肖竹线上的不曾培训的讲师,与肖竹一天上的主任级别,而且她的后续部队势头儿强劲。全靠辅导用机器出病例发展,非常稳固的一个小阵营。
老九将帮助汪彩芳的想法跟她讲了,她不紧不慢地说:“这不难办到。说不定还是我的学生呢!”王玉娥不胖不瘦的身子骨,挺有精神,个子虽不高,但从讲话上可看出,是个沉稳人物。
被帮的明嫂和汪彩芳当然是乐于接受,而且带来了一个电视台的男同事,一个20多岁的技术员。小伙看到这一切之后,一拍脑袋:“光听别人说传销、传销,根本不知道是这么回事,啥时候购机,通知我就得了。我存有私房钱呢!”小伙子胖胖的,说话一声高一声低,挺招人喜欢。
“还有朋友吗?只要求先约一个!”老九改变了正规的作法,新接受的人不能再邀约,要等资格办了下来再辅导他发展。这个改变是临时性的,好几个正式传销商都不解地望着老九。
“有!有个同学,家有的是钱,就是想干个第二职业。”
“打电话,让他来。”
就这样,明嫂的问题真的就一下子解决了,没有人不佩服老九的。老九在所有的上线、下线心目中,渐渐威信高了上去。
22号当下就决定上郑为汪彩芳的两个新人购机。老九给洪灵打了手机,明显地感到了洪灵的话语带着滚烫的热乎劲儿。明嫂将与老九在下月同时晋升为经理。而洪灵也将与她的那位同学孟语同时于下月晋位为总裁。她们两位上线的问题摆平了,老九呢?
到郑州办完手续后,明嫂几个当即返回,把老九留在了郑州,意欲让洪灵与他一同再商讨一下发展的计划。
23号傍晚7点多,老九和洪灵打的,在郑铁一中附近找了一家餐馆,随便点几个小盘儿菜。老九要了一瓶白酒,她要了一杯扎啤。
“域平,不知不觉你的烟酒又开戒了,咋办吧?”
“咋办?大不了你多咬几口算了!”
“去你的一边儿。”
“对了,洪灵,说真的,咱们只能算一夜情人,为啥发展到这种地步,我真有点犯迷糊。”
“官道上那点破事儿,你又不是没看穿,那一夜对你印象最深的倒不是那个,而是你赤裸裸的灵魂,真切切的性情,令人吃惊的诚实和从不以清规戒律束缚自己的处事行为。我真正领教了一个充分展示本真的男子汉,这在我的眼中,几乎从未见过。我见你翻看我的日记时,就被你这特殊的飞贼震惊了。”
“那段光荣历史争取让后代也听听,咋样儿?”
“又瞎扯!”
“我一个落魄的举子,你却是省厅的干部,你真的接受这种极不相称的搭配吗?你不怕我是盗窃惯犯?”
“我见的官儿多了,大学生,文凭比你高的也多了,但在我的经历中,能与你的才学相比的几乎是零蛋!懂吗!我宁肯追求一个有头脑、有才学、有精力的乞丐,也不想再与腐尸庸人去作戏,哪怕他是顶级的官僚。”
“谢谢,谢谢!好了!下一步,我也想上总裁,咋办?目前仅有两条线,虽然有实力,但我还差两条腿呢。”
“我知道……”洪灵的大哥大响了,“喂,小兰啊,我是洪姐啊。他啊,在!给,找你的。”她将手机给老九。
“小兰,有事儿吗,说吧。”是惠县的介玉兰打来的。
介玉兰和杨文猛在惠县的下线中出了问题。有个姓李的,因为他刚加入不久,自己的一个在郑州的经理级别的老战友回普县了,他想转线,而这个姓李的下边又将产生七台机器,又是杨文猛亲舅--那个哑巴残疾人的下线。
一个哑巴,多不容易啊,老九必须亲自去惠县帮他。
然而老九的计划呢?幸亏洪灵听出了门道,她当即让老九走,但要求临走前给平平通个话,让平平直接带几个仁县或中市人来郑,就说老九在郑等她们。然后等她们到郑后,由她去应变,从而由她带平平打开仁县的局面。
也只好这样了,他们又计议了一阵,用完饭,回到洪灵在航海路的住处。
“兵分两路,有你这老帅开辟仁县,我当然放一百个心了。”
“别说了,给平平打电话。”
电话是老九原来的,平平就住在那里,老九一拨就通。
“平平吗,对,是我啊!”
“九哥,你在哪儿?”
“在你新嫂子家,郑州啊。”
“胡说的吧。”
“真的,你不信,一会儿让她跟你说话……”老九简单介绍了洪灵,却将结识的故事说成是过去在郑州上学认识的。并说:“平平,我与你嫂子很忙啊,能不能来郑州,我们很想见你。”
电话那头已泣不成声,似乎已经见面了,远比在普县通话动情。老九等了大约有五分钟,才又听见平平能说出话来:“九哥,我去,我去,我正休暑假呢,明天我和妈一块儿去。”
“能把印章带来吗,我想亲自见见这个人。”
“听你的,我马上给他打电话。”
“再见吧?咱明天见,给你一个大哥大号码,明天到郑州一打就去接你。好吗?”
“好,再见。”
“别忙,你嫂子洪灵想说话。”老九将电话交给洪灵。洪灵看样子也挺激动的。不知咋的,从没有见过她的这种动人的表情,与小妹通话中,竟也眼含热泪。等老九回过神来,只听洪灵那张利嘴正说着:“没问题,嫂子我会管好他,再也不会让他私自出家了,那出戏不演了。行,行,当然了,你嫂子是何等人,哈哈哈哈,俺俩会打架?简直没有一点儿那可能性,好!再见!明天见!”
就这样,错过了与母亲和妹妹及让妹妹烦心的那位的相见,由从未与之谋面的洪灵代劳了,真是令人心里发酸。
话分两头,老九于当晚乘后半夜火车赶往普县,再转汽车,直扑惠县。这一惠县之行,下回再表。且说洪灵与小妹等相见的前前后后。
洪灵等老九走后,咋也睡不着。自言自语:“丑媳妇见婆婆,嘿,不知会有啥反应。”自己想这想那的,反正没法入睡,只得打开电视,又收不了几个台,都3、4点了,于是又欣赏自己讲课的录相带。用笔纸细细记下不足之处,改进的句子、词汇,及需增加的关于激励人抓机遇的内容。看完了,又没什么事儿了,天也亮了,只好洗脸、刷牙。刚要打开煤气烧饭,电话响了。洪灵心里嗵嗵直跳,肯定是小姑儿平平,她要找九哥,可咋说呀。犹豫了一阵,电话不响了,响声转到了手机上。
“喂!呀!平平,这么早起床啦!”
“我哥呢?”
“上外面练功了,说吧!”
“我们马上就动身,我妈不去,我三哥--”
“咱三哥!咱妈!”洪灵纠正着,河南话将一家人称为“咱”的。
“对对,我该打,嫂子别怪,咱五哥、六哥也去,还有二嫂,还有,还有--”
“还有印章吧!那家伙咋取那么个名字,笑死人。”
“反正,你们等我打手机好了,大约8点半左右就到了!”
“这么快呀!”
“是啊,现在都聚齐了,才6点多一点,我们租的车!”
“好!好!再见!再见!”电话总算挂断了。洪灵心里却犯起了嘀咕。老太君为啥不来,莫不是嫌我是第三者插足?讨厌?计点点的位置还挺牢固的……。总之,洪灵如打翻了五味瓶,心里乱七八糟的。
等手机再响时,很显然平平到郑州了,终于到了。洪灵急忙打开,“喂,平平啊,在哪儿?到紫荆山商场了?!好,让司机开往航海路,见着航海路中段路边一个举红方旗的停车就行。”
“我哥呢?”
“就他事多,正屙呢,别管他。”
洪灵有一个红丝巾,找了半天,找到了一根木棍儿,将丝巾系在木棍上,拿上这杆旗儿,装好老九写下的给母亲、平平及印章的留言信,来到航海路边儿等着。手机通话中,知道所租的是一辆红色面包车,牌号也知道。
终于等来了那辆红色面包,洪灵将小旗儿高高举起,挥动着,面包车嘎然而止,果是自己的客人。
“你是平平吗?”洪灵有些胆怯地问车上下来的一个漂亮如巩俐的姑娘。
“是啊!你是嫂子?”
“是啊!”洪灵亲耳听见“嫂子”时,一时万分激动,上前一下子将平平揽入怀中,热泪禁不住盈满双眼。
“我哥呢?”
“你哥有急事要办,原谅点儿,大伙都下来吧。”洪灵一面应付小妹,一面朝车里众人招手。
今天的洪灵打扮得分外美丽动人。一套黄色裙子,高跟皮凉鞋,重达50g的纯金镶翡翠项链,脸上的化妆浓淡适中,楚楚之相直逼眼目。
车上的哥嫂们无不惊叹,三哥不禁说出了口:“臭小子,一年不在家,混上这么个天香国色!”
“这是三哥,云村村长大人。”平平指着尊平介绍。
“我是洪灵,三哥您好!”洪灵大方地伸出了手,倒弄得三哥不知所措,在衣服上蹭了一下,才羞答答地握了一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