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在轿厢之中,想歇息一下,可又怎生睡得着?刚合上眼,就做恶梦。我试着调息宁神,却无法凝聚气息,头越来越痛,我忍不住叫了出来,车停了下来。
萧三郎掀帘进来,一搭脉,问:“娘娘哪儿不舒服?”“头痛。”我道,忍不住又要叫出声。他捂住我的嘴,如皇甫绍一般在我的头上运力。
过了许久才疼痛稍减。他取出一枚药,道:“娘娘且先服下,到前面先找个地方歇一下再想法子。”“不,不,”我道:“不要停,我也歇不着,继续走吧。”他看了我一会儿,道:“好。”扶我半躺在轿厢中,道:“娘娘试着闭会儿眼睛,就睡不着养养神也是好的。在下就在车边,娘娘有事,随时叫我。”我点点头,闭上眼道:“谢谢你。”听得他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这一觉昏昏沉沉的,倒是一点也没做梦,也不知行了多久,朦胧中似有人抱起了我,有人低低说了什么,我没听清,然后我被一种甜甜的香气包围住了,又睡了过去。
醒来之时,已在一座精致的屋中。我看看周围,全然陌生。紫燕绿莺两个人也不在。旁边有七八个女子,一样的打扮,一样的神情,或坐或站地分布在屋中各处,仿佛一个个塑成的泥胎。我缓缓起身,才惊动了他们,忙过来扶的扶,倒茶的倒茶,叫:“娘娘!”一边对外面的人道:“快去禀告皇上,就说娘娘已醒了。”我扶住头,仍有点沉甸甸的,我问:“这是哪儿?”一个人答:“回娘娘,这是皇上的金陵行宫。”皇上?我皱起了眉,想起那个男人,他霸道,凶恶,毫不讲理,非逼着我承认我是那个什么稚奴,另一人倒了水,递给我,这茶好清香,水中浮着许多白色毫毛,我问:“这是什么?”“回娘娘,这是今春最早的碧螺春。”她答。我又喝了一口,淡淡的,有点点甜香,象是果子的香气。正品着茶,有人走了进来。
那几个女子立即肃身行礼,那人摆摆手,女子们便默默整齐地退到后边,那个人冲我直走过来。走到床边,他大喇喇地坐下,握住了我的手,问:“稚奴,你终于醒了!”萧三郎站在他身后,微微皱着眉。我轻轻抽回手,问:“你真的是皇上?”他笑了,道:“朕真的是皇上,稚奴,朕就知道你不会死,你答应过陪朕的。稚奴从不食言。”他喜极之下,眼圈发红,我伸手指抹去他眼角的泪放入口中,有点点苦,他再一次握住我的手,泪终于滚落下来,道:“朕——好开心,稚奴——又回到朕的身边了。”我忙用力抽回手,道:“你别碰我!”他的脸一下子凝固住了,不能置信地望着我。
萧三郎轻咳了一声,道:“皇上,娘娘神智未复,皇上不要着急,慢慢来吧。我等先行告退。”招呼那几个女子退下,只留下了屋中我与那个皇帝。
过了良久,他长长叹了口气,道:“稚奴,你身子不好,慢慢来吧,朕不急,只要稚奴在朕身边,朕就安心了。”神色却不无黯然。我问:“听说皇上要杀萧氏全族和日月教?”他道:“你既向朕开口,朕不杀萧氏便是。”“那日月教呢?”我追问。他又沉默了片刻,道:“皇甫绍居然捋走朕的爱后,朕又岂能放过他?”我道:“那现在我已回来,你还要杀他么?”他不语。我道:“你真的要杀?”他过了好久,方道:“好吧,朕暂时不杀他便是。”口气却颇为勉强。我在床上起身叩头:“谢皇上!”他扶起我,道:“快别这样,你精神未复,躺着说话吧。”我重新坐回床上,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道:“朕叫人炖了稚奴爱吃的芙蓉鸡米粳,要不要先叫她们拿上来给你尝尝?”我摇摇头。“那——你想吃什么?朕叫人去做。”他道:“三郎说稚奴两天没吃东西了,该是饿了。”我道:“我要吃雪鱼。”他怔住。我忽然醒悟这不是日月宫,忙道:“算了,随便吧,我不在意的。”他道:“不,不,你要吃,朕便叫人去做,告诉朕,这雪鱼是什么?产自哪里?”我轻轻叹口气,道:“雪鱼产于日月宫后的寒潭之中,因寒潭之水比冰还冷数倍,故而雪鱼生长极慢,但肉质极为鲜美。”他道:“朕叫人去取……”我道:“不用了,雪鱼出水即死,若不能当场烹制,则顿失其味。皇上不用费心了,就盛点粥来好了。”他叫人盛来了粥,却没递给我,自己端在手里,道:“来,朕喂你吃。”我道:“不用了,我自己会吃。”伸手接过碗来。慢慢吃完。他问:“再吃一碗?”我摇摇头,他便让人收拾了碗筷。叫人拿进一幅卷轴。打开,我吃惊,那正是我在白帝苑中题诗的拓片。我问:“你从何而来?”他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只道:“若不是这首诗,朕又怎知稚奴尚在人世,并已到了江南?”我看着他,问:“那观音庙会?”他点头:“也是朕叫人布置的。稚奴信佛,纵不买也定会骈观瞻一下。”“你……”我惊怒:“你如此机心……”“朕不过是想得回朕所爱的女人。”他并不以为然,道:“朕错了和?”我默然,我不知道,这个男人好可怕。他每走一步,似乎都算到了结果。
我道:“皇上如此煞费苦心,又怎知我一定便会回到这里?”他道:“你向来怜贫惜弱,连不认识的人都肯收留抚养,又怎会让这么多人因你而死?让亲人为你罹难?”我道:“所以皇上便利用这点,迫我回来侍驾?”他转开目光,道:“稚奴禀性刚烈决绝,若不如此,朕实在并无他法令稚奴回到朕的身边。”我愤床边的摆设扫在地下,质问:“皇上为了得回一个女人如此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又怎能叫人心服口服?”他静静的,没动,似乎早已料到我会发火。我的火气缍在沉默中慢慢平息了下来,他才道:“朕卑鄙么?那皇甫绍何尝不卑鄙?他明知稚奴与朕倾心相爱,却恃仗武功,抢夺稚奴于前,又使阴毒手段盗取稚奴藏于雪山之内于后,相比之下,朕只不过是集结大军,围而不攻,岂非比他要正大光明得多?”我问:“我若坚持不回呢?你是否要先杀萧氏再灭日月教?”他的嘴角弧度下沉,道:“不错!朕岂能容别人占着朕的妻子?别说你是朕的皇后,就是普通嫔妃,对朕来说,也是奇耻大辱!”我恍然大悟,所谓夺妻之恨,无论我回不回来,迟早一天,他都会动手的。当下唯一的办法,就是侍候好了他,他高兴之下,或许会延迟动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