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醒来,已在车厢之中,车身微微摇晃,睁眼看时,车厢的一角,竟放着那只龙凤匣,就是它,拆散了我与官人。我恨之以极,拿起它掀开车帘,用力抛出。龙凤匣在半空中被人接住,一个人冷冷地道:“娘娘以为扔了它,就可万事皆休了么?”我怒:“我与你有何怨仇,你要如此害我?皇上与你又有何恩义,你竟如此为他卖命?我本以为你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谁知亦行此不仁不义之事,你枉活人世!”
他身形一闪,已跃至车上,欣帘进来,一抖手,已抓住我扬起欲打的手,怒目而视,道:“娘娘身负绝世之姿,禀绝世之才,又绝顶聪明,怎的如此是非不分,好坏不辨?我为了娘娘,甘于弃同道就宫廷,屈奉圣颜,甚至连心爱的女人身负重伤之时亦不及相救照应,娘娘还要我怎样?娘娘自小心高,虽被迫入宫,却誓要自大争命,与皇上一比高下,先就夫了为妻之道。后更数度悖逆圣上,几次险遭杀身之祸,若非在下从旁曲意周旋化解,娘娘又焉能活到今日?你既已三从四德,就该安守本份,相夫教子,韬光隐晦,却又不甘寂寞,以自身绝世之才引得皇上对娘娘念念不忘,情根深种,而后又不甘受冷落,不能忍一时之气,服毒以要挟圣上,娘娘这些行径,又哪里称得上贤良淑德,恭顺忠孝?你莫要以为皇上恋着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我告诉你,他是一个圣君,更是一个枭雄,他负绝世之野心,禀绝世之才干,势要成就绝世之霸业。他不是不识你,不知你,他只是不想追究你,你若再一意孤行下去,总有一天会招至满门祸事。到时,为了萧家上下百余口不受你之累,我萧子风不惜背负杀妹之骂名,也要将你斩于剑下,你听明白没有?”
我已在他滔滔不绝的话语中渐渐冷静下来,我道:“放开我!”他松开手,将匣子放在车内,道:“这信你丢一次,他会感你节烈,再丢失第二次,他会觉你固执,那时祸便将及身,你好自为之吧?”说罢,掀帘而起,跃出车外。我沉思良久,缓缓取过匣子,慢慢开看。
车停了下来,有人道:“萧公子可迎回娘娘了了么?”萧三郎道:“不错。娘娘就在车中。”那人道:“末将已叫前方驿馆打扫出房间,单等娘娘凤驾。请萧公子引领娘娘凤驾前行,末将从旁护卫,前往歇息。”萧三郎问:“圣上呢?”那人道:“圣上已先行去了金陵府,让人为娘娘整理行宫,说必要让娘娘安心,所以特命末将前来迎候娘娘凤驾。”萧三郎道:“既是如此,那你先去见过娘娘吧。”“是。”那人应。接着是下马的声音,铠甲佩剑的叮当声音,接着有人高声在车外道:“末将邱行恭恭迎娘娘凤驾!”我略略掀起车帘一角,有个人叩伏在地,我道:“邱将军不必多礼,起客吧。”这一声发出连自己也吃惊不已,如此自然,如此平和从容,完全不似平日我所言。“谢娘娘。”他起了身,我道:“皇上既已在等候,那便不用停留,日夜兼程,尽速赶往金陵吧。”他道:“娘娘的身子……”萧三郎道:“娘娘既已有旨,那将军便奉旨行事吧。”“是。”邱行恭道:“羽林听令,前后护卫,保护娘娘去见圣上!”“是!”外头士兵齐刷刷地应。我心中竟波澜不惊,连自己也觉得奇怪,往日我极怕见生人,而此刻却如此自然平静,莫非我以前真的在宫中待过?
看完了信,我沉吟了一下,扬声叫道:“萧公子可在?”“娘娘有何吩咐?”车厢边有人立即答应。我道:“请萧公子上车来,我有话问你。”“是。”他应,不一会儿,已掀帘入车,看了我一眼,在车中坐了下来。
我看着他,问:“若果如公子所言,我是宫中之人,又何故会好好服了毒?盼公子明言。”他沉默了一会儿,道:“皇上因太子一言抗上,致使圣上大怒,要棒杀太子,娘娘为了救太子,娘娘为了救太子,以性命为胁,求皇上放太子一条生路,皇上被逼答应。”这理由太过勉强,哪有为了救人而自尽之事?我问:“真的么?”他道:“这些事不是等娘娘回宫,亲问圣上为好,在下实不敢多言。”看来他是决计不肯说的了,也难怪,这等宫闱秘事,向来都是宫中的忌讳,一言不慎,招来杀身之祸是小,弄不好会祸及九族,他不说自也在意料之中。
我道:“好吧,我不问。还有,你既称是皇后之兄,见了我又为何只称娘娘,不叫妹子?”他苦笑:“娘娘贵为天下之母,在下又怎敢轻言冒犯?”我道:“是么?可适才我曾听公子真称皇上名讳,如此大胆之人,又岂是畏惧怕事之人?”他望着我,半晌,无奈一笑,道:“娘娘说的是,在下一向大胆,连圣上有时也不能不容让三分。可是娘娘天生冰骨雪肌,便如日月宫后寒潭之水,虽清澈见底,却又冰冷刺骨,虽巧笑嫣然,却如六月之霜,在下实是难以叫出口,盼娘娘见谅!”原来如此。我道:“那也不便相强,何况我未必是你妹子。”他再度苦笑,道:“你若不是我的妹子,天下又有谁人更是?”话甫出口,立时醒悟,转成暖暖的笑意,道:“你真顽皮,以如此之法引我出口。虽历经生死,仍智计百出,令人防不胜防,难怪永璘发誓要夺回你。”顿了一顿,道:“此去宫中,还望你步步小心,皇上是个多疑的人,尤其对娘娘,一直视若禁脔,娘娘虽守身如玉,他却未必相信,所以我已将你日常随侍的两个丫头一并带了过来,以便他查问。我更会设法证明娘娘的清白。盼娘娘暂忍一时委屈,待日后他疑心渐去,再计较前事不迟。”我道:“多谢公子指教。”他淡淡地道:“娘娘不必客气,我虽叫出了妹子二字,娘娘却始终不肯以兄称之,看来在娘娘心中,亦是不肯屈从,在下的心思怕终会白费。娘娘生性寡淡孤傲,宁折不弯,若要娘娘回心转意,只怕比登天还难。在下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前方路途尚远,娘娘不是早点休息吧。”掀帘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