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冷道：“若非他相救，夫人又岂能在此时还能见到本后？”她心平气和，道：“娘娘的意思似乎甚是维护他？”我一凛，瞥见永璘阴沉的脸色，道：“他在危急之时弃我而去，我为何要维护他？我不过是禀公而言罢了。他对你们或许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于我却极尽关怀照顾，至少，他不会迫我做我不愿做之事，你们这些号称是我的家人，只怕在这些方面还比他不上！”“娘娘，”萧子庭跪倒，道：“娘娘慎言！”我看了一眼脸色蕴怒的永璘，道：“圣上圣明，不会因此迁怒于萧家，萧大人放心。”转向萧老夫人：“夫人何以知道我不是萧珩？”她道：“娘娘是萧珩，只不过不是从前的萧珩，我的孙儿出生之时，娘娘早已停针，从未为孙儿做过肚兜，娘娘自来言出必行，因此誓言连皇上的针线都不做，何况是我的孙儿呢？”原来如此，我对永璘道：“皇上并未向臣妾言及此等事件，臣妾并非有意，还望皇上恕罪。”他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我问老夫人：“事已至此，老夫人打算如何呢？我已非当日萧珩，与老夫人怕是没有母女的缘份了，夫人既已有三子一女，亦可不必再为我挂怀。”“娘娘打算如何？”她的泪又落了下来，道：“娘娘已服过一次毒，难道还想让人第二次作心么？”我摇头，道：“我已答应过圣上，决不自尽，萧珩能言出必行，翩娘也是一言九鼎，老夫人放心。”“娘娘此言差矣，”她道：“娘娘无论是谁，都是老身所生，如今娘娘说出如此决绝的话，叫老身又如何能放心？皇上待娘娘何等情厚，如今娘竟丝毫不念及六载夫妻之情，让皇上又如何承受？”我淡淡地笑着告诉她：“缘即是空，老夫人难道不知？”她看了我良久，抹去泪水，对永璘叩了一个头，道：“娘娘前事尽忘，老身亦不忍责娘娘，老身求皇上准许娘娘出家，以免累及宫掖！”永璘扶起她，道：“朕昨日已跟萧子庭说过娘娘的事，她决绝也好，念情也罢，朕总是不会让她再离开朕的身边。老夫人放心，无论皇后变成怎样，朕总会好好待她。”“圣上，”萧老夫人道：“圣上对娘娘的恩宠太多，以致于她不能忍一时之气，竟尔做出服毒此类大不孝不敬之举。圣上若目前还舍不得她，只怕以后她更会恃着宠爱做出悖逆之举，老身恳请皇上三思。”我大笑，原来她进宫来并不是来看我，而是求皇上来废我的。果然是深明大义——大义灭亲啊！
“娘娘！”“稚奴！”萧子庭跟永璘同时唤。脸色惊惶。永璘伸手抱住了我，急道：“稚奴，你别这样，朕不会弃你的，你先定定神，三郎，快倒杯茶来！”我收住笑，轻轻挣脱他的手，道：“我没疯，皇上别担心，为了我，老夫人连皇上都怪责了，臣妾实无地自容，求皇上纳老夫人之言，让臣妾去吧，以免日后再让皇上操心。”说着跪下来，叩头到地。原来世间人情竟是这样的薄，无情，无爱，无信，无义，什么家人，情人，丈夫，兄弟全是假的，只要你给他们带来麻烦，他们就会立时要置你于死地！
“稚奴！”永璘拉起我搂进怀中，道：“你别这样，朕说过要你的，你别这么着，朕——看着害怕，就算所有人都厌弃你，朕也是要你的！”我落下泪，无论他说的是真是假，至少这一刻他是令我感动的。“稚奴，你定定神，来，先喝口茶。”他道。我喝了口水，苦得让我的心都抽了起来，我伸手，解下头发，如云的发滑落下来，对萧老夫人道：“老夫人不是想为我梳头么？梳完后，便请老夫人离开宫里吧，萧珩已经死了，老夫人只当没生过这个女儿吧。”她走过来，永璘让开了身子。她从怀中取出玉梳，给我一下一下地梳着头，一边道：“老身第一次进宫为娘娘梳头，娘娘正怀着公主，那时的娘娘何等幸福，言语中称道皇上之时只以他代替，嗔怒之间无不满溢着对皇上的爱恋，老身是放心的；老身第二次进宫为娘娘梳头，娘娘正因小事跟皇上呕气，出口必称皇上，虽一直说皇上待娘娘很好，神情间却尽是幽怨哀伤，那时娘娘心中也仍是只有皇上，老身也是放心的；如今娘娘再为娘娘梳头，娘娘已前事尽忘，不但心中没他家人，皇子，连皇上也不在娘娘心中了，娘娘的心中只有怨，只有恨，只有不平。老身之所以劝皇上让娘娘出家，就是为了让佛祖的慈悲抹去娘娘心中的怨恨不平，化去娘娘身上的戾气。娘娘本是佛的弟子，现在却生了魔性，老身实是放心不下。”我的脑海中随着他的话浮出一幅幅模糊的画面，一会儿是一个孕妇，一会儿是一个幽怨的妇人，一会儿笑，一会儿恼的，又出现许多陌生的人。我捧住头，头痛得要裂开，我忍不住大叫。“老夫人请让开！”永璘急道，轻推开她，移到我身边，伸双手按住我的头，我挣扎。“三郎，”永璘道：“稚奴体仙似乎有股气息与朕的掌力相抗。”“皇上请放手！”萧三郎道。
永璘刚一松手，我便觉有一股大力压过来，忙伸掌去推，却被他压回来，一时不能呼吸。接着身上大痛了几下，就此动弹不得。“皇上动手吧。”萧三郎道：“我已点了娘娘的要穴，一时半会儿，娘娘是动不了的。”我的头上热气传来，头痛渐缓渐止。
“三郎，”萧老夫人惊奇的声音：“娘娘是怎么回事？”萧三郎道：“娘娘对前世也有断续的记忆，却不能连贯明晰，若受到刺激，则会因思想前事引发剧烈头痛，皇上已为娘娘治过几次，娘别害怕，娘娘一会儿便好了。”“这么说，娘娘并没完全忘了前事？”萧老夫人问。萧三郎叹了口气，道：“是。我曾问过皇甫绍，他道娘娘曾在冰峰上遭遇蛇吻，此后便开始慢慢忆起前事，推测是蛇毒入体后，与原先所中之毒发生冲克，以毒攻毒，让娘娘记起了一些前事。但只在是与非是之间，模糊不清，所以娘娘才痛苦异常。娘娘之所以几次不欲求生，不愿回忆，只怕也与这日夜纠缠的剧痛有莫大的关系。儿虽未身受，但每见娘娘的神情也知此痛非常人所能承受，不然以娘娘坚忍的性格，又怎会几次失声呼叫？”老夫人哽咽：“可怜的孩子。”
永璘已松开手来，我觉得体内气息蠢蠢欲动，蓦地想起以前侍女所传之法，遂咬破舌尖，强行聚息，瞬间已冲开被闭住的穴道，站起身来。“天魔解体大法！”萧三郎惊怒：“是谁教你的这等邪恶功夫？”我冷冷看着他，体内气息奔腾，我伸手，去推他，他出掌相迎，双掌相碰，我但觉一股大力涌来，登时气闭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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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本章注：萧老夫人深知其女性格，为保爱女性命，故自请皇帝允女儿出家以全其身。她用的仍是以退为进之计，但她不知女儿因邪功入体，故而心智改变，渐生戾气，发生了另一种结果，这是她出乎意料之外的。这里面最惊的是萧三郎，他此时才发现萧珩在魔教的这一年已学了邪恶之功，这也就证实了为何当初他见到萧珩行功时脸色透明之惑。如果大家还记得，王孝堂也曾发觉萧珩不对，两次提醒皇帝萧后脸色太过异常，可惜皇帝毕竟于武学所知甚少，不明其意，而萧后对萧子风的戒备之心，使得萧三郎又不便时时进宫探究缘故，所以才使得萧珩的邪功越学越深，深受其害。最明显的就是她的心智也因此受到影响，变得难以控制与乖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