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我想到了一本书,便想去御书房借了来看,因雨后天气尚凉爽,便打算走走散散心。平姑姑跟着我,依然担心我被雨后的路面滑倒,小心翼翼地边走边提醒。我却并无所忌,只观赏着两边的花树,任路上积水打湿了宫鞋。皇子公主们在园中玩闹,倒也甚是有趣。我一向喜爱孩子,故而从不去苛责他们的玩耍。
“娘娘,”平姑姑劝:“脚底易受凉,还是换双鞋吧。”我便在路边的石上坐下,脱了鞋让她去换。她道:“那娘娘小心些,奴婢去去就来。”吩咐宫人好好照应我。急步去了。她一走,我便赤足站起身。“娘娘,”宫女忙道:“娘娘小心着凉。”我不理,慢慢走到小路上。
脚底凉凉的,很舒适。“娘娘小心路滑。”宫女上来搀扶。我低头看着脚下,脚趾被子平姑姑她们上了腥红的豆蔻,反比手上更鲜亮。白白的足趾,红红的指甲,象一瓣小小的莲花,我知道自己天生足小弓高,永璘握在手中时,刚好可以握满。平日里,若我受寒手足冰凉,他便常常在睡前握暖了才让我睡下。我亦喜欢我的脚趾涂了这样鲜红的豆蔻,也曾在玩耍时帮我涂抹过。他并不喜欢我穿古板的宫鞋,吩咐过御鞋坊的宫人但凡外头有了新鞋样儿就一定要做给我。因此我的宫中有许多新鞋,有的甚至穿都没穿插过就已过时。凡有他看中喜欢的鞋子样式,他便不许别的宫妃再用,只留给我一人。可是我并不觉得他的眼光好,事实上,我给自己的鞋样比他给我挑的要合适得多。
“娘娘,小心!”有人尖叫。我未及反应,已被人重重一撞,立时摔倒在地。腹中一阵剧痛,目光所及,见到的是公主与皇子惊呆的眼神。不远处,是复了嫔位的欣嫔,良贵妃,慎贵人,贞贵人与容贵人。从她们的目光中我已知是谁干的。我抚住腹,不准人乱动我,只叫:“叫皇上来!”早已有人飞报了永璘。
永璘几乎是狂奔而来,一把便抱起了我,急步回殿。我看见自己裙上的红色,忍痛道:“皇上,保……皇儿……”“朕知道。”他道:“你别开口,养养神。”萧子风已迎上前来,见了这样子,脸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我未到殿中已痛得失去了知觉。
悠悠醒转后,眼前是永璘焦虑的脸,我问:“孩儿……”他手一紧,隔了一会儿方道:“朕与稚奴还年青,以后还可以……”我紧紧抓住他胸前的衣裳,从他的眼中看到了答案,一时心胆俱裂,昏了过去。
“稚奴?——”“娘娘——”我被人生生唤醒,其实并不想醒,只是受不了那连续不断的呼唤。我在永璘的怀里,连衣服也没换过,那刺目的血让我忆起所发生的事。我扯住他的衣服,我要他还我的孩儿,我要他赔还给我,他知道我是为了孩儿才入这尘世,可是他仍然让人夺走了它,他好残忍!他的心是石头做的么?他也是它的父亲啊!我再一次在他的怀中痛晕过去,我不要再醒,不想再醒,失去了孩儿,我对这俗世更有何恋?
然而上天总是那么捉弄人,你想死时,他偏不让你死,你想好好地活,他却偏让你受折磨。我睁开眼时,连泪也没有了。我只是看着他,看着萧子风与满宫口头红了眼的宫人。永璘的脸色也象病了一般,憔悴,发青,双目通红,须亦未剃,是坐未有过的容颜不整。然而他的手依然坚固地搂着我,紧紧的,仿佛不这样就不能证明我还在他手中。我伸出手,碰到他的脸,他的短髭扎痛了我的手。我轻轻道:“皇上该剃须了!”只这一句已让他的泪如决堤之水般涌出眼眶。宫中的人都掩面而泣。连萧子风也红着眼睛背转了身子。“稚奴,”他将我紧贴在胸前,声音嘶哑:“你终于肯睁开眼了,朕……朕以为又要失去你了,朕……朕知道你的痛,朕与你一样地痛,稚奴,朕已失去了一个皇儿,你别再离开朕,朕不堪此裂心之痛了。”我低低道:“我不会离开皇上,皇上去剃剃须洗洗脸吧。”他道:“稚奴向来言出必行,可不要骗朕。”我道:“我不骗皇上,皇上快去吧。”他方放开了手,抹去泪,道:“稚即将等朕一会儿,朕即刻便回来陪你。”我点点头,他方匆匆去洗脸剃须。萧三郎叫人给我换过内外衣裳。我吩咐将那血衣与夭折的皇子一同埋葬。我要为皇儿报仇!谁伤了我亲人,便是我不共戴天的仇敌!
永璘换过衣裳手,精神看上去好了一些,仍是坐到床边将的抱入怀中,喂我喝了红豆羹,自己也吃了两块点心。我看看他,他道:“朕明白,公主皇子是慎贵人看管的,稚奴无论怎么处置,朕都依着你。”我道:“请皇上叫她们进来。”他吩咐人去传那两个嫔妃。
慎贵人与容贵人进来后跪下参见我跟永璘,我冷冷道:“你们大概想不到本后经此一劫还能活着吧?”她们忙叩头请罪。我道:“我知道你们俩没这个胆子,说吧,是谁叫你们干的?”慎贵人道:“皇子公主本是互相追逐嬉闹的,实是事出意外,并无人主使。”容贵人亦叩头道:“是,他们本来离娘娘很远,臣妾们也没在意,没想到他们跑得那么快,臣妾们见他们追闹着冲向娘娘,阻止已是不及,望娘娘恕罪。”我实在不耐烦跟她们多说,只问永璘:“臣妾处置得了她们么?”永璘目光比刀子还毒,盯着两人的背道:“你即使心软,朕也不会放过这两个贱人,皇后尽管处置,若是轻了,朕再加处罚便是,朕要为无辜死去的皇儿报仇!”我含笑,叫人:“取绣花针来。”平姑姑亲自走去取来几枚绣花针。“太少了,”我道:“多拿些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