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墓碑上刻着“顺敬亲王玄悲之墓”,照理,夭折的皇子是不赐名不封号的,看来是永璘为了安我的心,破例封的。
我坐在墓前,一下一下地用手指划着他的名字,玄——悲,玄——悲,他确是让我悲伤不已。我没能保护好他,一切全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她。萧子风轻声道:“娘娘,无知无沉方是福,免了许多人生苦楚。娘娘爱子之心,王爷九泉之下定已知晓,娘娘若再悲恸,未免使亲王失了顺敬之心了。”“你们先回去吧,”我低低道:“我想陪他一会儿。”他们自是不会离开。
我想到他的由来,原是一种无奈,而自有了他,对他又如何冷淡,他的走或许是上天给我的惩罚,因我不顾惜他,所以他才愤而离去,以他稚嫩的双手刺伤我的心,让我的心流血不止,并——永世难愈。我忍不住伸出双手去扒泥土,我想告诉他,是我不好,如今我来恕罪,只求他的原谅,我要好好疼他,怜他,抱他在怀里,我要让他知道,我是要他爱护他的,我不想他一个人孤单受苦。
“稚奴,稚奴”,“娘娘,娘娘”,他们忙上来拉扯我,我挣扎,我只要抱着他,干嘛要拦我?他那么小那么弱,怎么受得了阴间的凄冷孤清?那里没有他的亲人,谁来保护他,安慰他?永璘紧紧搂着我,悲呼:“稚奴稚奴,你醒醒,不要这样吓朕,皇儿已去,你说让他——安宁吧。”我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醒来时,屋中静静的,暗暗地,守在榻前的是萧子风,外头隐隐传来说话声,萧子风冲我摆摆手,示意我噤声。我合上眼,心思沉静之下,便听出外头说话的正是永璘跟良贵妃。
永璘道:“皇后的精神是越发不济了,昨晚非要去看逝去的皇子,在墓前大有疯癫之态,朕与三郎劝她都给她骂了,唉——”长长叹息一声,透着万般的无奈。昨晚?这么说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良贵妃温言道:“娘娘心慈,初历丧子之痛,自是难以自持,皇上宽慰着些儿,别伤了凤体。”永璘道:“朕倒没什么,她神智狂乱,后宫怕是不能理了,亏得有你在,否则不不知乱成什么样儿,你刚才所说宫内之事朕已知道了,就照你说的去做吧。娘娘患病期间,还要你多费点心思,管好宫务,朕怕是没这个时间精力了。”良贵妃道:“皇上吩咐,臣妾不敢不领,还望太皇太后跟皇上多提点着点臣妾,以免臣妾犯错儿。”永璘喝茶的声音,良贵妃道:“娘娘的病,皇上还是要请太医好好诊治,这样子也不是个长法儿。”永璘叹了口气,道:“你说得何尝不是?太皇太后也跟朕这么说呢,只是看起来,皇后一时半会儿是恢复不了的。朕打算带她去秋猎,许是散散心能好些也未必。只这后宫也不能没个人主持一下,你看谁堪当此任呢?”良贵妃道:“自是太皇太后跟皇上看谁好便是谁喽。”永璘道:“太皇太后跟朕提过,说你入宫最久,人也稳重,后宫也还敬服,又帮过皇后理政,对后宫也熟悉,只是朕想着你有皇子公主要教养,有一个还在襁褓之中,怕你身子盯不住,精力也不够。”他声音温和慰藉,谁听了都会感动。
良贵妃道:“皇子公主日常都有人管带着,并不要臣妾操心,臣妾身子也还健朗,平日也多闲着,太皇太后既不嫌臣妾愚笨,臣妾也愿为太皇太后和皇上分忧,以报皇恩。”“嗯,”永璘道:“这点上你比皇后强,勇于任责,皇后为了贤德之名,就只知一味躲事儿,朕说了多次也没用,还跟朕折辩撂脸子,朕也很不喜她这一点,既是这样说,你便先多挑点担子吧,你是宫里的老人儿了,吃点苦朕总是记得的。”“皇上说这话,臣妾就不敢当了,”良贵妃惶恐中带着掩不住的喜悦,道:“能为皇上分忧是臣妾之幸,怎说是苦呢?倒是皇后,自江南之行回宫后,常做些令人不解之事,皇上多担戴她病着吧。”“哼!”永璘道:“朕担戴得她还少么?什么事儿都依着她的性子,她还是不肯罢休,总是跟朕搅闹不休。真是一点也不知趣。”良贵妃道:“皇上一直宠爱皇后,皇后有点小性子也不奇怪,皇上必也不会跟皇后计较的。”“朕以前念她年纪小,有时使使小性子也不唯可爱,如今也不小了,还是这么着,朕日理国事,回到后宫哪还经得起这么闹腾?一点也不知体恤朕心。”永璘大有愤愤之意。良贵妃道:“皇后是极聪明极能干的人,所以才招人喜欢,又有如此可爱聪俊的皇子公主,就有些娇骄二气也在情理之中,她在皇上面前使惯了性子,自是不能容忍皇上冷落发脾气,皇上素来看爱见娘娘,也别为了这个生气,气伤了龙体,反倒不好了。”“皇后要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永璘道:“有时朕气上来恨不能废了她,要不是念着皇子公主,朕早打发她去冷宫了。这宫中到底是她该顺着朕呢还是朕得顺着她?”他口气严厉,并不似作伪。我睁开眼,萧子风拿过我的手,以指为笔,在我手心写:假的!耳听得良贵妃道:“皇上还需慎言,她的兄长们在朝中颇有影响,萧子风也是个能人,加之朝中上下臣工对她也颇有赞誉,皇上此言若传扬出去,只怕要引起宫中朝廷不安,废后——可是天大的事啊?”萧子风笑了,阴冷无比。
永璘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朕会怕她?”良贵妃赔笑的声音:“皇上自是谁也不怕,臣妾是劝皇上不要因一时之气树敌过多。就算皇上立意要废后,也要从长计议,以免后宫朝廷震动,给皇上添烦。况且她也是有皇子的人,这皇子可是皇上的亲骨肉,且在慈宁宫中抚养,太皇太后怕也不会同意皇上这么做的。”永璘冷冷道:“这么看来,她的势力倒是比朕还要大了?既是如此,依你说朕该怎么处置才妥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