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围场时，看到一处山崖，永璘指点给我看，告诉我曾在此采摘山花，我想起曾有的梦境，再度引发头痛之症，痛不可支。永璘忙吩咐快速离开此处，其后再没有歇息。
在行宫休息了一日后，我陪永璘去行猎。号角声，喊杀声，羽箭破空之声震得山动地摇。我骑在马上看着永璘，他镇定如山，目不稍瞬，比之平日更觉沉稳练达。屠戮之时，他方显现出泰山渊峙的气度，看来他的确历经过战阵。同行之中，永琮担当指挥之责，萧子风袖手旁观，叶水心以暗器伤兽却不杀死，孝堂在永璘的命令之下亦加入射杀之列。他虽练过武，毕竟年纪还小，气力稍显不足，准头虽好，却不能一箭致命，然而看永璘望着他的神色，已是颇为满意了。
猎杀持续了近三个时辰才结束。永璘首先带马往回走。萧子风并骑过来，问孝堂：“第三箭为何出手时犹豫？”那边永璘亦在问永琮：“你这两天是怎么了？总是心不在焉的？”颇有责备之意。我纵马超越了他们，先回了行宫。
跟平姑姑刚摆好菜，永璘便回来了。宫女为他换了衣，他在桌前坐下来，唤我一同进膳。不大会儿功夫，萧子风和孝堂也走了进来，行了礼后各自落坐。太监布上碗筷。孝堂回说永琮回营与将校一同吃饭了，永璘只索罢了，并未深究。
第二日围猎，永琮没去，副将说他夜间感染了风寒，不能来了。永璘虽平日里对他不苟言笑，动辄训斥，但终究爱弟心切，不放心他的身子，散围后叫上我，萧子风及孝堂一同去探望。
永琮本在行宫有宫室住处，他去不愿前往，说跟将士们在一起厮混得惯了，所以跟他们住在营房。我们进去时，军医正在照料他喝药。
永璘示意萧子风上前诊治，萧子风看了脉后，道：“王爷是长期郁结于心，加上外感风寒，便发作了出来，不要紧，王爷素来底子壮，吃几副药，多多休息，发散一下也就好了。”拿过军医的药方，提笔改了两味药，让军医每日早晚两次照料永琮服药，说不出五日定当痊愈。永璘方放下了心。
坐在椅上，永璘温言相慰兄弟：“你好好调养成身子，秋猎么，本来也没什么大事，就好了也不必随驾的，趁这空儿多将养些时日。你素日也不大生病的，有了病难免耐不住性子，听朕的话，别急，总要完全康复了才好。”“谢皇兄。”永琮道。我闲着没事，四下打量他的营帐，无非是些弓箭刀剑之类，在左壁上写着一幅诗：“将军怒马疾，天子挽弓强。张网一时静，骤起百兽慌。单骑或点杀，千众砍斫忙。秋本萧杀季，莫怨羽林郎。”①落款写着：皇上携贵妃萧氏及羽林行猎于大德十四年。
我道：“王爷诗字俱佳。”几个男人都笑了。永琮道：“这是娘娘当年做的诗，臣弟抄录了下来，因此次秋猎合景，便拿出来挂着。”我笑笑，倒一点也不记得了。“稚奴怕自己都忘了，”永璘道：“这次也不知她有没作诗的兴致。”我走到案前，提笔，想了想，落笔道：“桃叶复桃枝，同气相怜时。殷勤探天子，情义两心知。”②孝堂吹干了墨，拎了两头展开给两人看，永璘笑了道：“那便赠给浏阳王吧。”“臣弟谢皇上，谢娘娘。”他忙叫人接了放好，要回去裱糊。我道：“王爷慎之，闺阁之字不可流于外面。”他点点头，道：“臣弟叫人到王府，亲自看他们裱糊。”永璘拍拍他的手，道：“那你好生休息，朕先回宫了，等你好了，有空时写幅字给娘娘，她既爱你的字，你便写幅好的的让她描蓦。”“臣弟不敢，”永琮道：“臣弟定当敬呈皇上，娘娘。”要起身送，永璘止住。自带了我们出来，回宫。
萧子风的师叔不知怎的跑了来，非要跟我们行猎，说道这么好玩的事也不叫他，实在没“没义气”。又叫我做小菜给他吃。永璘无法，只好让他跟着行猎。他全无章法，只凭心之高兴，乱冲羽林的阵网，羽林不得皇命，自不好拦他，但已多是白眼，他也不生气。往往凭功夫空手抱着活物过来给我抚摸玩耍，然后再放掉。我觉得他的这种行猎方法倒比猎杀有趣得多。他数次想引永璘生气，永璘都不理不睬，反倒让他没趣，说永璘“重色”——“见了媳妇儿就有说有笑”，“轻友”——“见了我老头子就板着一张脸”，永璘也只作没听见。他便故意在永璘面前背玄门内功心法，往往只念一半，想引永璘来询问，以便奚落永璘。偏生永璘就是不上当，一个字也不多问。他生气，说永璘“没劲儿”，“无趣”，是根“皇家木头”，永璘也淡淡地不生气。他忍不住跳脚：“你这小子怎么这么不识抬举？多少后生小子求着我老侬要学个一招半式，我老人家都还不高兴教呢。偏偏你眼睛向上，不理不睬，还等我老人家求着你学么？哼，别以为我师兄喜欢你，我就敢碰你。告诉你，我老人家可没那么多耐心，别反我惹急了，一反火烧了你的破皇宫，逼着你跟师兄做道士去。”永璘白了他一眼，转身走了。倒气得他干瞪眼半天。我忍不住笑，他虽是年纪不小了，却是一派天真，小孩子样的脾气，对付永璘这样的人，自是行不通的。
这日永璘正同我用膳，刚吃到一半，他便闯进来，坐下便吃。宫人要阻止，永璘示意不必，随他去，只作未见。松老故意吃他爱吃的菜，他也不作声，任他取用。松老对我道：“小媳妇是尼姑么？怎么尽吃些素的？”我也只当未听见。永璘挟了菜放到我碗里。我还未及开口道谢，松老便啧啧道：“真会拍女人马屁。”我不禁皱眉，他老惹永璘干嘛？松老又吃我吃的素菜，永璘索性放下了碗筷，对我道：“走，皇后，朕带你去淑妃那儿用膳。”我答应一声，站起身来。永璘携了我的手扬长而去，松老自是没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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