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行宫,我叫了孝堂来替我跪经做功课。我则在一边默诵经文。公主跑进来,拉了我的手,道:“母后,你别叫孝堂哥哥念细了,陪我玩会儿吧。”我放下木鱼槌,道:“公主先去自己玩会儿,他一会儿做好了功课便会陪你玩儿。”她道:“他念了好久了,母后就放了他吧,要不,母后跟宁寿,孝堂哥哥一起玩。”我柔声道:“这是他必须做的功课,是为太皇太后,皇上祈福的,宁寿乖,跟羽林去玩吧。”她看看窗外,道:“母后,念经多没意思啊,宁寿带母后去一个好玩的地方好不好?”我看了一眼窗外,远远的站着永璘、萧子风等人。我即明白公主是受人指使而来。想了想,道:“孝堂,你便陪公主去玩会儿吧。”孝堂摇头,道:“小臣不去,小臣愿侍奉娘娘。”仍合目低诵经文。我下了禅床,轻轻走到他身边,道:“去吧,皇上在外头,去逗他开开心,代本后侍奉于他。”他看看我,道:“是。”起身,牵了公主的手出去。我仍是回座中念经。
“娘娘,”萧子风轻轻叫。“什么事?”我问。他道:“皇上在外头,你知道他想要的是娘娘。”我道:“我今日身子不爽,不去了。”他走过来,移开我的木鱼经书,取下我手中的楠木念珠,道:“娘娘,算了,夫妻吵架朝分夕合的也是常事,何况这事也难怪他的,他如今先低了头,你就势搭梯子下房吧。别认真惹恼了他,不划算。”我看看他,他低低道:“给他个面子,让他继续欠着你的人情,对你对皇子都有利无害。”我令人进来给我换衣梳头。扶了他出房,见了永璘勉强下蹲:“皇上。”身子不便,未行全礼。
永璘抢步上来扶我起来,道:“皇后太多礼了,即算前日,皇后也可不必下来扶太皇太后辇的,谁又会怪你?皇后贤慧,上下无人不知。”我道:“臣妾会怪自己,失却此次机会,下次不知更待何时。及时行孝,乃人伦头等大事。”他轻叹一声,道:“好吧,你行孝朕不拦着,以后见朕总可以不蹲了吧?万一有个闪失,朕岂不担忧失悔?”我扶住腰,道:“皇上,非是臣妾多礼,实是皇上威严,臣妾是不由自主,臣妾这两日腰酸腿肿,实是不能相陪皇上再去那闹市观风,求皇上垂怜,容臣妾在房中休息,可成?”他转向萧子风,问:“娘娘的身子确是不能远行么?”萧子风皱眉,道:“在下这两天没给娘娘请脉,也不宜验看娘娘手脚,不知此事。”
永璘便扶了我回到屋中,让我坐下,抬起我的腿,捋上裙子,果然发现腿及脚都肿了起来,他方信了,问:“为什么不早告知朕?”我道:“皇上正在生臣妾的气,臣妾又岂敢拿这等小事来烦扰皇上?”他隔了一会儿道:“朕没生你的气,是有些事没想明白,所以有些郁郁。”我问:“那皇上此刻可想明白了么?”他笑了,道:“你不是已代朕问了无净大师了么?朕若没想明白,又如何会遣三郎来相请?”我咳了几声,吐了点血。他要叫人,我拦住他,道:“无妨,是刚喝的鹿血,臣妾有点胸闷,呕出来反倒觉气息顺畅不少。不用叫人传太医了。”“朕……有负于皇后,”他道:“虺庶人的事听皇后裁夺。”我冷冷道:“臣妾已忘了她,皇上还记着她么?”他脸红,有点恼羞成怒地看着我,我将他的手放在腹上,道:“皇上何不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呢?”他又是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我靠在他肩头,道:“皇上莫要怪臣妾生气,这种事情臣妾容忍不得,一而再,再而三地要害臣妾与皇子,蛇蝎之心,人神共愤,断无宽恕的道理!若不是臣妾跟皇子靠着皇上的福荫庇护,只怕早已成为累累白骨了,皇上现今念着她当日的好,便忘了她今日的毒么?”“朕明白,”他道:“你别说了,瞧你,又落泪了不是?气恼伤身,朕岂不更疼稚奴与皇儿?”
我不预再纠缠在这件事情上,让彼此再生隔膜,便转开话题道:“皇上,听说江南能人甚多,皇上留心叫人查访着,臣妾自怀胎以来,多有不适之处,怕是后事不继……”他捂住了我的口,道:“不准说不吉利的话,朕定当叫人留意寻访名医能人,叫来为你看脉。”这其实是前些日子陆天放所求,他酷爱医术,在京城中时,只要听说京中有一技之长的医师,便会亲自登门求教交流,以勤奋不辍补年轻经验上的不足。永璘于萧子风外,最信任的便是他了,有了他二人在,永璘自不会再传别的太医看脉。陆天放便央及我去跟永璘说,自是一说必应的。我原以为总得费些唇舌,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爽快,便趁机伏在他怀中,嘤嘤哭道:“臣妾自玄悲去后,一直想着法子逗皇上开心,即便有了身子也不惜入厨下堂,一心所求不过是皇上的一个笑容一份欢心而已,皇上都丝毫不体恤臣妾的苦心,在朝堂上发火也罢了,如今又为了这样一个罪人冲臣妾使性子,摔脸子,臣妾也不免灰心之极,一边要皇上心情愉悦以安朝臣之心,一边要侍奉太皇太后以安皇上之心,一边还要维持后宫以和熙天下,成日价跟救火一般东扑西挡,此番劳心劳力,却终不过镜花水月,臣妾实已大感不支。近些日子常中夜惊醒,睁眼以待天明,实已觉心力枯竭,有油尽灯枯之象,若天见可怜,生下这孩儿算他的造化,若不能,只怕他也要随臣妾去了呢……”“不会,不会,”他忙道:“稚奴不会的,有三郎跟陆天放在,稚奴一定没事的。朕还要延请江南名医,来为稚奴看脉。稚奴就放心吧,你和孩儿都不会有事的。”捧起我的脸,用绢子给我拭泪,叫人拿红枣阿胶羹来,亲手喂我吃了,陪我午睡。自此重归于好,他的退让又进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