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夫人拍着胸口道:“可吓煞臣妾了,幸好皇上临危不乱,换做臣妾早不知该怎么办了。”说着竟哭泣了起来,瞧样子是真的后怕。永璘一脸苦笑:“朕也是没办法,误打误撞而已,眼见得稚奴气息越来越弱,朕也是一片空白——稚奴,现在可好些么?”我道:“好得多了,臣妾又累皇上担心了。”“不怪你。”他道。
盯着我看了片刻,忽然伸手抱我入怀,道:“稚奴,你吓死朕了,下次不准这样,知道么?你明白朕离不开你!”我尴尬万分,岑夫人还在跟前呢。岑夫人见了些情形,忙轻轻起身退了出去。
我拍拍他的肩,道:“好了,皇上,没事了,臣妾不是好好儿地在这儿吗?这也是万料不到的事儿,皇上别白担心了。”“朕看见他拿着那么长的一根针扎进稚奴的心口,就跟扎在朕的心里一样,看得朕的头都晕了,稚奴,早知如此,朕宁可不要这皇儿了——对,朕这就去跟太医说,叫他们配药,朕不能拿稚奴的性命来冒险……”我忙捂住他的嘴,道:“皇上,小声些儿,给人听见不好。好容易怀了那么久了,眼见就要生了,皇上就舍得,臣妾也舍不得,若不要他们,臣妾又何必吃那么多苦呢?皇上不过一时心疼臣妾罢了,臣妾答应皇上,今后一定加倍小心,决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儿。臣妾这会儿已好得多了,臣妾让宫人们侍候皇上去淑妃那儿待会儿吧,免得皇上在这儿看着臣妾心里难受。”好说歹说,哄的他高兴了,叫人送了他去淑妃那儿。暗中又叫人先去淑妃那儿报信,叫她无论如何想法儿引永璘开心。
永璘走后,岑夫人方走了进来,看了看窗外永璘的背影,问:“他去淑妃那儿啦?”我道:“是,我叫他去的,省得他在这儿瞎担心。”她笑着在床沿边儿坐下,替我掖掖被角,道:“瞧样子,他是真疼你,假的万做不到这样,黄太医拿针扎入你心口那会儿,他差点晕倒,接着就要跟人拚命,要不是李大用刘全几个大总管拚死拉着,只怕黄维安先送了小命——说起这个黄维安,他胆子也大,诊了脉,立马拿出针来就扎,也不请旨。”我不以为然,道:“那时辰,时间就是性命,我倒欣赏他这份胆气!为医者,须得有这样的事急从权的气度,否则岂不误人误己!”叫人再去赏黄维安一份赏赐以嘉奖他的临危急断。并叫人好生安抚他,别叫吓着了,下次反不敢放手救治。岑夫人出了会儿神,苦笑,道:“你倒真的自个儿多留神些吧,你们母子这几条命牵着多少人的性命呢,我看若是你真出了事,不但两位太医活不成,连这奉乾御坤两殿的侍候的宫人都非给皇上生殉了不可。他刚才那样子,明明是要杀人的!”那是肯定的,永璘断不会让我一个人上路,他早露过要人陪葬的意思出来。只是知道我断断不许的,才没再提过。我若死了,他自然没了顾忌,这么做那是大有可能的。
晚上同岑夫人一起用了膳,叫她一块儿睡,她笑:“那是龙床,我可不敢。”我笑:“龙床也好,鼠床也罢,不都是给人睡的么?而况淑妃出睡过,快上来吧,别矫情了,万事有我担戴着呢。就杀头也轮不到你头上。”她方换了衣上床,问:“这是什么香?好舒适!”我道:“这叫花含烟,是他独为我配的五种香之一。”“噢?是哪五种?”她来了兴致,追问。我道:“瑶池香,一梦遥,花含烟,紫鸳鸯,楚山云。这种花含烟味道最淡,最接近天然花木香,他不在时我一般都用这个。”她笑道:“仿佛记得你不爱薰香的,怎么一下子弄了那么多种香?”我叹道:“这是他的宫殿啊。他原知道我不爱人制的香,要改了种花种果的,我怕大动干戈费时费力费财,没的找骂去,便跟他说仍按这里的习惯,制了香来薰殿吧。久了也就习惯了。紫鸳鸯和楚山云是男女在一起时用比较合适,其他几个都是可以独用的。瑶池香跟一梦遥宁神定气原是好的,但我嫌味道略浓了些,他便配了这花含烟给我,意思取那朦胧轻淡,若有若无之美,他自己是比较爱一梦遥的。”她笑道:“早听人说他亦精于香道,擅制各种香。却都只是耳闻,今日才知所传非虚。是他独配给你的,还是别人亦可用的?”我摇头:“虽未说是独给我的,但估计不会给别人用的。他鼻子很灵,上次有个宫女拿了一些薰偏殿,给公主安觉,他发现了,斥退了那宫女去浣衣局,这也就是给了公主用,若换个人,怕早拿大棒子打死了。他于这上头穷讲究,我也难去劝他。”她低笑,问:“既是这样说,他就没给别的妃了配过香?”我道:“也有的,象前良贵妃的步蘅香,现淑妃的紫宫宠,还有前玉妃的黄金屋,前顺妃的绮青云,都是他自制的。①”她道:“那还是你得宠,别人只一种,你一下子就五种。”我笑:“他还在制呢,说定要制一种我最喜欢最舍不得换的香来,因我老挑刺儿,说他制的不好。”她道:“皇上是个好胜的性子,你越说他不好,他自是越不服气,难怪给你制了一种又一种呢。”我道:“我说的是实话,我喜爱自然之味,一朵花,一棵树,一根草都有它自然的香味,人如何制得出来?再象也就仅只象而已,到底不如它本身的味道。我并没骗他,他不服气那就没法子了。”
“对了,”她道:“听说前顺妃是因一句话触怒龙颜被杖毙了的,你可知是怎么回事儿?”我点点头,道:“你别同别人说就是——那原是他的忌讳。我也是听宫里人私下里说的,前顺妃也是性子挺柔顺的一个人,看那意思,原也是挺爱惜的,常往那宫里去。话说多了,一次无意中提到了孝懿皇后,似乎是顺妃随口说了句‘孝懿皇后吃亏在少读了几年书’,一句话就惹恼了他,立即叫人拖下去杖毙了,并不准入妃寝陵。其实顺妃多半也是无心的,一时说顺了嘴才说错了话,不一定是讽刺的意思。”“在他那儿,可未必这么看。”她道:“我问你,若是你说了,他会拿你怎么样?会不会也杀了你?”我想了想道:“杖毙是不会的,最多是入冷宫待几天,不过多半会叫我在孝懿皇后小像前跪上几个时辰,忏悔赎罪,其他也没什么。他那时年轻,性子冲动,气头上做了点过份之事也份属寻常,如今经历得多了,自不会如前一样气盛了。”
-----------------------------------------------------------------------------------------------------①香料名:这几种香皆有出处,暗含各人命运。具体可见李白的相关诗句,此处恕不占用篇幅一一例举了。望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