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堂问:“娘娘刚才在看什么?仿佛很入神的样子。”我叫人取过匣子,告诉他道:“是一部金字大藏经。”他耸然动容:“那可是佛门至宝,当年为它兵戈四起,后传闻被毁,缘何又会落入娘娘手中?”我道:“是浏阳王与萧将军自西域寻回。”说着请出经书,让他坐在一边同看,边看边与他讲解。他默默点头记诵,偶有锦句,便以竹叶为签,*****书中为记。
我们正用心看着经书,听得有人道:“皇上赐娘娘点心。”孝堂起身,下去接过,取出放在案上,我道:“一会儿再吃吧。”孝堂低低提醒道:“娘娘似应有所回礼才合仪。”我想了想,取出一支竹枝递给他,道:“本后一切唯皇上所赐,无甚相赠,便借萧氏竹枝一枚仅作圣上赐羹之礼吧。”小顺子接过,叩头走了。
孝堂道:“娘娘歇息一会儿,进点点心再看。”我笑笑道:“我不想吃,你代我吃了吧。”他沉默了一会儿,道:“皇上赐娘娘点心,并不只为点心可口而已。”我道:“我岂能不知他之心?世子不需再多言了。”他无奈地一笑。我叫宫女传旨,让萧氏的孩童前来玩耍。不多时,四五个小孩子被领进来,最小的尚在乳母怀抱之中。大的已满地乱跑。参见之后,我令他们不必拘礼,随便玩耍,并将永璘所赐点心递给他们吃。孝堂张了张口,似想说什么,却没发出声音。站在一边望着那些无所顾忌的孩子,蹙眉不语。我接过宫女手中的念珠,边默念经文边笑看他们玩闹。
两个孩子为了一块酥饼争了起来,我叫过他们,说了孔融让梨的典故,告诉他们应小敬大,大爱小,不能争抢财物,见他们点头明白了,方将酥饼一分为二分给他们,两人这才破泣为笑,各自接在手中大口吃了起来。我令人抱过玄岳玄泰至里间让乳母喂了乳,给他们换过衣裳,也抱出来跟萧氏孩子一同玩耍。
永璘回来更衣,我帮他更换,见他内衣尽湿,便道:“皇上换件轻便之衣吧。”他道:“那么多人在那儿,朕不能失礼失仪。”唤人拧了毛巾来擦汗。我接过手巾,帮着他擦拭,发现他有点体热,便道:“皇上似乎有点发热。”他道:“无妨的。”我道:“要不叫三郎进来给皇上请个脉?”他摇手道:“不必了。”我伸手拭拭他的额温,果然有点烫手,便叫:“木柽,去请萧三公子来。”“不用,”他轻握住我的手,叫回木柽,道:“朕没事的,一会儿便好了,你陪朕去听戏,好么?”我答应。给他更完衣后,陪他出房去后堂听戏。
坐在永璘身边,我低声对萧子风说了永璘有点发热。他不动声色地凑到永璘身边,搭上脉,低低道:“明儿我开方子进来,皇上得好好歇息几日,别叫转成伤寒。”我微微吃惊,脸上却不便不动声色,低低道:“麻烦三公子开方调理,皇上最近召寝得多么?”永璘脸微红,不答,我道:“三公子跟陆黄两位太医说,以请平安脉为名,明日起,进宫为各宫妃看脉。如有不适的即行告诉本后,下旨禁足。太皇太后那里皇上暂不必去请安了,本后自会代皇上侍奉。三公子明日起入奉乾殿侍奉皇上脉搏息直至痊愈。皇上看这么着处理可好?”他点点头,道:“甚妥。”我沉吟:“那今晚之宴?”萧子风道:“无妨,我自会安排。娘娘亦需小心。”我道:“本后自会小心,淑妃小产尚需时日调理,皇上身边送茶递水的不能没人,皇上希望谁来侍奉?”他看看我,目光有点奇异。萧子风道:“娘娘尚有皇子要哺育,恐怕不太合适。”永璘沉默了一会儿,道:“那便叫锦美人吧。”原来他又有他新宠。我道:“是。”令贾至忠记下,回宫后再去传旨。
布置完后,我暗松口气,接过孝堂递上的茶喝了一口。永璘憋了半天,道:“你别误会。”我转头看看他,淡淡地问:“臣妾误会什么?”他脸更红了,半天说不出话来。我将目光转回戏台之上,道:“孝懿皇后神牌旁借着槿贵人的牌位,听说是自愿殉葬的。那是皇上的宫人吧?孝懿皇后在皇上幼年之时已殡天,槿贵人入宫时皇上已成年,她如此孝顺倒是难得得紧。”永璘不悦地道:“这些事你如要知道,问朕,朕自不会不告诉你,又何必阴阳怪气地说这些话?”脸上薄升怒意。我笑了,道:“臣妾不问,是因臣妾现下已不想知道了,臣妾不过是想告诉皇上,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看戏吧。”萧子风哼了一声,道:“大喜的日子,你们非要斗气,要斗回宫斗去,今儿这么多人,你们不要颜面,萧家还要颜面呢——皇后实在不象话!”用眼警告我收敛一二。我笑笑,对永璘道:“臣妾失言,皇上恕罪!”端了茶盅递过去,他从鼻子中笑出一声,佯装未见。萧子风道:“皇后已经赔礼了,皇上就给个面子吧。别再弄僵了,又生事端。”接过茶盅硬塞入永璘手中,永璘只得接过,喝了一口。放下茶盅。我又递上一块点心。他看看我,皱着眉接了,放进口中咬了一口慢慢嚼着。我叫人换了清热去火的茶来换了他手边的茶。他也木无表情地看着我做这一切。
过了良久,他道:“你打算何时回奉乾殿?”我道:“那是皇上寝宫,臣妾不便长久僭越,恐惹人闲话。紫云宫很好,臣妾住得也很适意,皇上但请宽心,宫人照料得无微不至。”“闲话?”他哼了一声,道:“皇后几次非奉旨离宫,居于庵堂之内,就不怕人闲话?”我欠欠身道:“皇上此话有欠妥之处,当日不是皇上让臣妾离宫,让臣妾去庵堂为皇上皇子及万民祈福的吗?怎说擅自?”他道:“朕叫你离宫却并未叫你去庵堂!萧家是你娘家,你不会回萧家待旨吗?”我道:“萧氏男女杂居,人多不便,且浏阳王也常来萧府与萧氏中人叙谈,臣妾更不能不避嫌疑。”萧子风道:“庵堂清静,娘娘又信佛,去那些静居思过倒还稳妥些。”永璘冷冷道:“清静?她是怎么进庵堂的,你会不知?”我淡淡地道:“是平南王世子永珈送我去的,臣妾本也不打算就此隐瞒皇上。臣妾与他清清白白,皇上若是不信,尽可去问。”他道:“朕若不知你们清白,焉能让你们活到今日?”我一笑,道:“休说永珈好色轻薄素为臣妾所不齿,即真算臣妾与谁有情,也会自行克制,决不会逾越雷池一步,以污陛下与萧氏清名。”他也笑了,很浮很轻淡,道:“即算与谁有情?你知道前顺妃是怎么死的吗?”目光已如刀般冰冷。我迎着他的目光,道:“臣妾知道!若非因她之死,臣妾怎会令皇上以真心相待,详加爱惜?说不定也轮不到臣妾进宫侍君,并待之以殊礼了吧?皇上得不到前顺妃娘娘的心,便将愿把真心全部交付于皇上的臣妾扶上后位,不过是要九泉之下的前顺妃看看,这世上自有人爱她瞧不上的皇上,且这个人外貌才情并不比她差。皇上爱的不是臣妾,而是前顺妃娘娘,臣妾不过是皇上用来跟她斗气的一个赌注而已!”我低低说出这些话,丝毫不惧他阴沉的脸色,道:“臣妾自知说出这些话已是万死之罪,但这些话藏在臣妾心里好久了,如骨哽在喉,不吐不快。皇上不问,臣妾原也不想说。皇上既问到,我也不能不说。是白绫是鸠酒还是利刃,请皇上赐下,能容臣妾一个全尸,已足感圣上如天洪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