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儿,我放下茶盏,示意屋中侍候的宫人退到外面听传,方对萧子治低声道:“将会若舍得中郎将一职,不妨上书皇上,请辞将军印,归家侍奉慈亲。”他迟疑道:“臣倒并不在意将军一职,只是臣若辞官,万一后宫有甚变幻,谁来保护娘娘?如今好歹有点兵权,与各位将军也还相熟,有点交情,托他们照应着点娘娘还有些余力,一旦解甲归田,娘娘即或有事,臣如何救援?望娘娘指点。”我微笑:“本后有皇子,将军有兵权,才易为皇上所忌。将军辞去官职,皇上疑虑已去,自不会对将军和本后如何,何况朝中有萧子庭,宫内有萧子风,本后也有些旁门左道的功夫,自保应当无虞。将军率直,日常皇上提起这些屡立军功的将军都隐含他意。至于建功——本后不妨对将军明言,以皇上之性,不但南方即将起兵,只怕日后四境都将战火不熄,他内修文治,外建武功,乃要建不世之功业,垂拱后世,仗是有的打的,等他需用人之际,自会有人举荐将军出来带兵,将军屡受皇恩,内结姻亲,又深通兵法,没有推辞的道理,到时重披战袍亦是举手之事,将军可明白本后之意?”
他恍然:“臣叩谢娘娘指点之恩!”我微笑:“战时为将,平日为民,乃是将军生存之道,将军亦可借些多与家人相聚,共享天伦,将军以为这样不好么?”他笑着起身,深深一揖道:“娘娘今日之言于臣真如醍醐灌顶,令臣茅塞顿开,难怪三弟给臣的书房题名‘归农居’,臣还以为他又是酸秀才的歪诗兴呢,原来是借此点拨于我,臣明日即上表递辞呈。”我道:“将军太性急了,明日上表,皇上届不疑本后从中指点?将军不妨一两个月后再上表递辞,这样显得自然一些。”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挠挠头道:“娘娘说的是,只是臣是个急性子,就怕到时按捺不住。”我沉吟一下,以他的性子,让他把事情放在心里一两个月确是有点为难于他了,道:“那也无妨,到时托辞老夫人年高体弱,再让萧子风微露老夫人身子微恙的消息,请辞时便无人疑了。”他一脸恍然之色,道:“对对对,还是娘娘想得周全,不象臣是个粗人,只知道打条杀杀的,这一辈子活得稀里糊涂的。”我笑道:“糊涂是福,将军是个有福之人。”
让他坐下喝茶,他道:“臣此次见娘娘,虽容颜更见秀美,却似有沧桑之色,娘娘还须善自珍重,皇子们还需皇后娘娘护持。”我含笑点头,他道:“臣妻是皇封的侍凤将军,原是侍候娘娘的,皇上当年也有过旨意,准许她进宫为娘娘解闷。娘娘若有所需,不妨召她入宫说话骑马,她也时常跟臣提起娘娘,恨不能侍奉在娘娘左右呢。”我道:“本后最近正在清心修炼,以后吧,以后我再召她入宫叙话,让她好生侍奉翁姑,本后多谢她的一番心意。”他道:“臣与浏阳王知娘娘爱经书,以前在西部征战之时曾听人就说有部金字大藏经是佛门至宝,便一直遣人四下里打听,终于于上个月秘得之。浏阳王让臣私下里呈送给娘娘,是因这部经书觊觎的人太多,若直接进呈,恐给娘娘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才秘呈之,望娘娘笑纳。”我点头,早听过这部书,原以为早失传了,没想到他们竟能得到,想必花费了不少心力财力,说不定还有人命在内,亦属难上之难的事了。
他便叫进府中的家丁,耳语数句,不多时已捧了一个金匣进来,我叫进宫女接过,宫女捧过金匣走到我面前打开,大藏经竟真的赫然在目!
我激动地看着,一时竟不敢伸手去拿,直到萧子治在旁轻声提醒,道:“请娘娘惠纳!”我才醒悟过来,伸手小心地取出经书,缓缓打开,放在案上凝目观看,片刻已浑然忘了身在何处。
“娘娘,”有人轻声禀告:“世子前来侍奉娘娘。”我抬头,孝堂站在面前,下跪叩见:“小臣孝堂参见娘娘。”我打量着他,笑道:“快起来吧,没外人,闹什么虚礼?你怎不在前头听戏?”他边起身边道:“小臣素不爱热闹,又惦记着娘娘在此无人侍奉,故上禀皇上,允小臣前来侍候娘娘,皇上允准了,小臣这才过来的。还望娘娘不要撵小臣出去。”我道:“我怎会撵你?难得你这么懂事,你先去外头给我折几枝竹枝来插瓶。”他答应了转身出去折竹。片刻后,拿了几枝竹枝进来,我先摘下几片叶子做书签,夹在书页中,放回匣内,对萧子治道:“多谢将军,亦请代本全多谢王爷费心。”他道:“能为娘娘略尽绵薄之力,乃王爷跟臣之幸,娘娘勿须挂在心上,孝敬娘娘,乃是臣等的本份。世子既来侍奉娘娘,臣便请告退,去前面看看,能帮上大哥什么忙,娘娘保重。”我点点头,看他叩完头起身退出去了。
直到他踪影不见,我方转向世子,替他整理了衣裳,问:“今儿都唱了些什么戏?”他道:“无非是些颂圣昌平的戏,本来圣上是要亲点戏码的,娘娘既没去,便也只索罢了。萧大人与师父正陪着皇上在看呢,师父给皇上讲解戏文。”我笑道:“三公子舌灿莲花,定是说得天花乱坠,皇上也定必龙颜欢悦的。”他道:“皇上倒并无特别欢悦之色,同平时没什么不同,不喜亦不怒。”永璘爱音律通音律,于戏曲倒是一般,只是承平之世,戏是不可少的。我道:“皇上素喜音律舞蹈,若是换了这个,他便会欢喜了。”他道:“是,现在是戏,晚宴之后是音律,师父叫了京中新来的歌妓舞娘来为皇上娘娘助兴。”我点点头,道:“皇上想必是高兴的。”又问他道:“公主呢?”他道:“公主随在皇上身边,本要来的,皇上怕她吵闹了娘娘清静,叫她不必来,只小臣前来侍奉便是。”原来如此,我原想她不会那么老实坐着看戏,必会尾随着孝堂来的。现被永璘禁住了,才不得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