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到此,我道:“臣妾听太皇太后,皇上吩咐。”太皇太后道:“我就知道皇后深明大义,定会与皇上同气连枝。”永璘看了我一眼,别有深意。我问:“皇上打算怎么办?”他道:“朕这次派三郎去取当年她说的证据,三郎幸不辱命,将证据拿来给了朕,但仍有当年先帝的一份遗诏未拿到手。”我道:“如今情势不同,纵有这份遗诏也未必管用。何况人在皇上手里,遗诏毕竟是死的。”他道:“朕明白你的意思,但这份遗诏非比寻常。”说着看了太皇太后一眼,太皇太后闭了闭眼,轻点一下头,他才道:“这份遗诏指先帝非祖帝所亲生,若……皇祖母意图干政,皇室宗亲有权即行废除她母子名位,并于必要时杀之!”我吓得浑身发冷,顿时明白这道诏书的意义:随时随地,它都有可能让我们成为刀俎!出一个没死的皇子不要紧,出一个没有死的太妃也不要紧,要紧的是这个皇位是不是有资格去继承!如果永璘的父皇是私生子,那么永璘也就当然成了篡位者,那么随便哪个先皇祖之子都可以堂堂正正地废黜他,不需要别的理由,这才是皇位最大的危险!
惊怔了良久,我抬眼看着他二人,太皇太后道:“现在你明白了这个女人之狠了吧?她处心积虑,要的可不仅仅是那一百万两银子!哼,贱婢!”我问永璘:“他们母子现在在哪儿?”永璘道:“朕给他们找了个妥当的地方安置着。”我边思忖边道:“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皇上能肯定他们确有这道诏书?”永璘道:“虽没十分,也有六七分了,朕看过这份诏书的蓦本,那字迹确是先皇祖的,他的字朕认得。”太皇太后慢悠悠地道:“多半是有的,当年那贱人身边的太监宫婢也见过。”这倒真是个麻烦,看那意思,指望那两个人自己拿出来是不可能的了。永璘道:“叫你知道这事,就是希望你心里有个底,另外,一起商量商量有什么好法子可以拿到这份东西。”我道:“欲擒故纵怎么样?”他摇头道:“朕试过了,用这个法子拿到了那几份证据,但独没这个。再用就不灵了。”这倒难办,这对母子能做这样大的事,也是个厉害角色,一般的恐吓逼供定是无用,用计怕也瞒不过他们。我想了半天,道:“要不?让臣妾去试试?”永璘笑了,有点讥嘲的样子,问:“你打算怎么试?”我道:“臣妾就跟他们说,臣妾对皇上跟太皇太后也早已不满,只要他们能保臣妾之子登上皇位,臣妾就救了他们出去。”太皇太后摇头,永璘也道:“这法太笨了,谁都知道朕本来有意传位于嫡子,另外,他们想的就是要夺这皇位,如何能拱手让于你?”我道:“我知道他们的心思,但现在他们是阶下囚,想的是如何能出去,只要能利用的都会利用上。我就是要让他们认为我太简单太单纯,让他们觉得可以利用我出得牢笼,然后拿出诏书来废了我儿子的继承权,那时……”太皇太后的眼霍然一亮,看着我半晌,道:“皇后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有时最简单最笨的法子说不定最有效用。皇上看呢?”永璘迟疑着道:“他们未必会上当,而且这么做的话,稚奴太危险了,他们可是心狠手辣之徒。”我道:“没事,周边都是皇上的人,再叫上萧子风,当无大碍。目下宫内外都知臣妾与皇上有隙,连带三公子也对皇上冷眼,这些都有利于取信于他们。只要皇上布置妥当,也没什么危险的。况且事有轻重缓急,社稷之重,有重于臣妾性命!”太皇太后道:“虽是兵行险着,毕竟如今宫内外都是皇上的人,虽险却胜算很大,不妨试试。”永璘道:“皇祖母,她如今……”太皇太后沉默下来。永璘道:“不成!不能总是一出事就让你出去顶,朕来想法子。这事你搁心里就是。”我想劝说,安姑姑暗暗拉了我一下,冲我使个眼色。我便闭上了嘴。“是呀,”太皇太后道:“这事还是让皇帝去想法子吧。皇后这几天便在慈宁宫歇息,跟皇子公主多聚聚。”我虽不明她用意,但她既这么说,我也只得答应。永璘怕我们担心,岔过话题,聊起了别的,足坐了近两个时辰才起身离去。我便留在了慈宁宫。平姑姑去紫云宫取来了我的衣物,当晚我宿在了太皇太后的宫里。
连着几天我都惴惴不安,仿佛大祸临头一般,总是担心会出什么事情。太皇太后却依旧不动声色,该干嘛干嘛,令我自愧弗如。我并不担心自己的性命,但想到永璘与孩子,不免害怕。我从未怀疑过永璘皇位是否得之于正,而目下发生的事,却令我不能不疑惑,只是这念头只能藏之于心,半点也不能带到外面来。无论这诏书是真是假,永璘跟他的父皇只能是先祖的嫡裔!所有人包括我都必须坚信这一点。这次的危机看似平静,却比以往哪一次都来得凶险。我们都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尽快找到这份诏书,并销毁它,除去一切与些有关的痕迹,包括人。这件事要让它永远沉埋宫里,成为永远的秘密!但——真的能做到么?就算能做到,恐怕良心上也总有不安的吧。这座后宫,又埋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与罪恶呢?
永璘再度出现在慈宁宫时,已是半个多月后的事情了。一同出现的,还有萧子风——这个仿似影子一样的人。永璘是个不善于在我们面前隐藏情绪的人,从他的脸上,已可见到答案。太皇太后含而不露地笑了。
果然,永璘带来的是好消息,这案子居然告破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低级官吏手上。他用的也是一个很简单的方法:各个击破。将几个重要的关联人物分别关押,每天让人不停地询问他们各自的情况,包括他们自己和家人的经历,然后对每个人说对方已出卖了他。由于他们对所有人的个人及家庭情况十分熟悉,所以说起这些事情来没有半点差错,利用这一点,击破了他们的壁垒,让他们说出了心里的话。再根据这些话分析找到了那份密诏——当然,审案的人并不知道是份密诏,只以为是谋反的重要物证。说着,永璘让萧子风取出了这份密诏,呈给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展开,看了良久,抬眼示意一下安姑姑,安姑姑转身出房,不多时端了一个火盆进来,太皇太后将密诏丢进火里,望着它逐渐化为灰烬,脸上闪出丝阴冷的笑意,我不由微微一抖。此刻她的心底,一定是如释重负的吧?永璘也轻轻地透出一口长气,看了我一眼,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