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车辇,平姑姑扶我靠进车中,抱过皇子玄鹰放在我怀里。我搂着他,合目靠在车中歇息,一边想:顾九斤和村中老汉都曾提到过有一个道士来村中说过西征之事,那会是谁呢?是无意路过还是什么人派来的呢?
车停了下来,平姑姑掀开车帘,扶我下车,以便换乘宫辇,问我:“娘娘是回宫么?”我道:“不,先去慈宁宫。”正要上辇,邱行恭上前行礼,道:“娘娘,这些蔬果怎生处置?”我道:“挑顶尖儿的留下,送去太皇太后的小厨房,叫他们收拾出来敬给太皇太后,其余地全部送去兵部,让他们调去支军,跟皇上说那是京郊义民所献。”“是,遵娘娘懿旨!”他道,却迟疑着不走,似有话要说。我转头问:“将军莫非还有什么事?”他道:“是,末将有一些话要对娘娘说,若是说错了,娘娘勿怪。”我道:“言者无罪,有什么事你只管说吧。”他道:“是!那末将就斗胆直言了。娘娘知道,末将原是个带兵打仗的,现在明知道有仗可打却不能去打,委实难过,求娘娘跟皇上说一声,调末将去西线战场上,让末将得展所长,末将不求封妻荫子,只要有仗打就行了。”他这么一说,周围的羽林都纷纷响应,要求去打仗,他们都是些青壮男儿,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一个个面红耳赤,群情激昂的,声音又响,周围的宫女太监哪见过这阵势,一个个脸色都变了。我狠狠瞪了他们一眼,他们才渐渐地平静下来。我看着邱行恭,责备道:“你们都去打仗了,谁来守卫京城?谁来保护这一宫宫眷老小?谁来关护这京中官眷百姓的安危?不晓事!”他自知失言,呐呐半晌,道:“末将知错,娘娘恕罪!”我道:“你的忠勇之心怕不是好的?只是要分场合地方,你现下的责任是守卫宫眷,帮着京中留守大臣拱卫京师,这个任务并不轻松,皇上日常教导攘外必须先安内,京中不宁,皇上如何有心思在外指挥打仗?”他脸上一直红到耳根,讪讪地道:“是,娘娘教训的是,末将考虑不周,请娘娘责罚。”见他已知错,我放缓了语气道:“将军的心意本宫已知道,无非是想为国尽忠,这点本宫一定会告知皇上知道,好了,天也不早了,带了羽林回去歇息吧。”“谢谢不罪之恩!”他带着羽林叩了头,转身走了。
平姑姑走到我身边道:“邱将军倒是一副忠肝义胆。”我道:“军人么,需得有这份胆气。要不是宫中警卫少不得他,我倒也愿放他去前线立功受勋。姑姑,我近日心神不宁,仿佛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皇上那里可有信来?”她摇头,也是一脸困惑,道:“已有七八日没收到皇上的信了,往常三四日总有一封的,这还是从未有过的事呢。”我也不得要领,只得道:“信使一到,便立即告诉我知晓。”她应:“是。”我道:“起驾吧。”转身上了辇。她命起驾慈宁宫。
将玄鹰交给安姑姑等照看后,我跟太皇太后将今天外出的情形详细汇报,她一直耐心地微笑倾听,直到我讲完,方道:“我说呢,你从不外出的,今儿忽了叭喇地起了兴致,偏生要出去走走。即如此说,你是觉着有人在下头煽动喽?”我道:“臣妾不能肯定,只是这么猜想,这些事原有些过于凑巧——没有自是最好。”她盯着烛火,看了有好一会儿方道:“山雨欲来啊——皇上将所有精兵都带走了,永琮也跟着去打了头阵,这京城外强中干,几乎是座空城啊!”我边思索边道:“城中是没什么精兵,不过十六卫军就驻在郊外,一呼即应的,另外,还有黎将军的鹰扬卫也有几千人,也只是离十六卫军不到百里的地方驻着,加上一些勋旧大臣府中的旧卫,也都是能拿枪打仗的,紧急时也能派得上用场,这些人也有毛一千的,加上宫中这些精壮羽林,这些拢共加起来也能凑出个万把人来。臣妾明日便叫大哥进宫,他在朝官中还有点人缘,稳住了朝中这些文官就好办多了。另外,还有几个近支并异性王爷也还是靠得住的,这就得麻烦太皇太后您老人家出面了,您的话还是镇得住他们的,臣妾想过几日让平姑姑出城办点宫货,到时太皇太后亲笔写几封信,叫几个至亲勋贵得便儿来亲畿附近逛逛,就有人想闹事,一时也是无干的。”正捉摸着附近还有哪些兵可调,却发现太皇太后在打量着我,目光有点奇怪。忽地省悟说得忘形了,忙起身叩头道:“臣妾失言了,太皇太后恕罪。”
她道:“这不说得挺好么?有什么罪?你起来,娘们儿坐着好说话。”宫女扶起我,我心中惴惴不安,刚才自说自话,大有干政的嫌疑,正拟以什么话去转圆解释,听得太皇太后道:“看你平时那么娇怯柔弱的,可每当临到大事时反倒冷静明智,我常觉着那叫什么来着?噢,判若两人,对,就是这个样子。”这个词是可褒可贬的,总之,谦辞为上,我忙赔笑道:“臣妾也不过是做最坏的打算,其实未必有事的,太皇太后素知我是个多思多虑的。”她不以为然,道:“我又没怪你,你着急赔什么罪?这原本是个好品格儿,我欣慰还来不及呢,你躲什么事呢?皇上以前总在我跟前说,有了你,他心里才踏实,我今儿方明白他的意思,你是个事急时可以倚靠的人,我有此佳儿佳妇,高兴还不及呢,你怕什么呢?这样子啊,日后我也可以放心去见太祖交待了。”我道:“太皇太后自是长命百岁,大福大寿的……”正哄着她开心地笑呢,平姑姑走进来,道:“娘娘,信使到了。”我请示了太皇太后,方让信使进来,他先请了安,将皇上的信递给我,然后将一包奏折的节略本子呈给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边接折子,边冲我打趣道:“你们成天哪儿来那么多话啊?就只见每次都这么厚厚的一叠,也不嫌写的累得慌。”我脸红,拆开信看,信中也没什么事,无非是例常的问候,关心。我隐隐觉着什么地方不妥,可一时又看不出来,想着带回宫去细看,便只匆匆扫了一眼,就折起来,放回信封中。
抬起头来看太皇太后,见她脸色微变,以为前方战事起了什么变化,忙问:“太皇太后,是否前线有变?”她不语,轻轻摆手示意我莫出声,直到从头至尾看完了,才慢慢放下手中的折子,出了会儿神,道:“皇上受伤了——”我原就为此担心,闻言不由心头一紧,听她道:“不过伤不重,没什么大碍。”话虽如此,声音中还是隐含忧虑。我重新拆看手中的信,对此事自是只字未提,但自来熟悉的字迹笔体,如何能够瞒得过?终叫我看出了破绽,不由心中难过,又兼担心,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宽慰她。再抬头去看她,她也一般地眼含忧色,我冲口道:“臣妾请旨去照顾皇上!”“你?”她微有吃惊,打量着我,迟疑:“你成么?那里可是很远啊,路上也辛苦,前方不比宫里,吃住都很粗糙的,你这身子……”我忙道:“臣妾身子没事,已全好了,皇上此次只带个三五个内监,到底没有女人细心,臣妾去,一定照顾好皇上,太皇太后放心!”她也是放不下爱孙的,沉吟了许久,才象是下定了决心似地道:“好吧,那你去吧,替我照顾好皇上,记着多带些衣服,叫陆天放配好调理身子的丸药,你带上记着按时吃,坐车去。”我道:“臣妾骑马,太皇太后不记得臣妾曾拿过马赛的头名?”她缓缓地笑了,仿佛记起了当时的情形,点头道:“好,那你去吧,好好照料皇上,叫皇上放心,有我老太婆在,凭谁也翻不了天!”我叩头道:“太皇太后也多多保重,有事只管吩咐萧子庭去做,他虽有些纡阔,为人是靠得住的,只要太皇太后多指点着,应该可能帮衬着点儿。”她道:“我知道了,你不用担心,我身子好得很呢,你的玄鹰就放在这宫里暂养吧,等你们回来,再领回去教养。”我放下了心,道:“谢太皇太后恩典,臣妾再请太皇太后准臣妾带紫金醇去劳军。”她道:“我准了,你去御窖挑吧。路上小心!”我叩头辞行,回宫收拾行装。平姑姑一定要跟了去,我拗不过她,只得答应。先去御酒窖挑了上好的紫金醇两百坛,送到兵部,让他们解去前线劳军,说是太皇太后所赐。另叫人装了最顶尖的陈酿紫金醇几个大皮囊,自己和平姑姑并几个护送的羽林带着,叫上林苑挑最快脚力最俊的马,星夜起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