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平姑姑几次劝我休息,但我惦记永璘的伤势,只想早点见到他,故而并未听她的劝,日夜兼程,马休人不休,一个月的路程,我只用了十天便跑完了。
到得大军所在地,我跳下马,直扑御帐。那些羽林士兵根本没想到我会突然出现,兀自在发呆呢,我已掀帘走进了御帐。
帐中正在议事,将军们身披甲胄,听得有人不报自入,都转过头来诧异地看着我,大约因是太出意外,一时目瞪口呆,浑忘了应行之礼。我走到御案前叩头请安:“臣妾叩见皇上,皇上万安!”“唔——”永璘侧倚在胡床上,看着我一时沉吟。我道:“太皇太后让臣妾来探望皇上的伤势,并侍候皇上康复。”他又唔了一声,片刻后道:“你先去外面等着吧,朕议完了这里的事,会派人去传你的。”“是。”我遵旨,缓缓退出帐外。走离了几步,抬头看着天,以抑住眼中的泪,终于见到他了,虽未看清,但我们终是在一起了。
苏君猷走过来,递上水,我喝了几口还给了他。他微笑道:“娘娘先去殷将军的帐中歇息片刻吧。”我看看他,颇为疑惑,殷将军?他笑了,解释:“就是萧子治将军的夫人,她带了两百女兵来投军,皇上就封了她侍凤将军,让她暂时随在军中。”我微笑,原来如此。看来永璘也不无戏谑之意,侍凤将军?明明就是叫她回京城侍候皇后,想是他也不希望她留在军中涉险,可是又不便明言伤了她的心,所以才开了这么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我对苏将军道:“那就麻烦将军让人引本宫前去。”他道:“娘娘请!”亲自引我前去见二嫂。
殷若真一身粉色甲胄,看上去英姿飒爽,甚至是威风。见到我走进帐中,她甚是吃惊,脱口问:“你怎么来了?”我笑道:“你可以来找丈夫,我便不行么?”她才省悟,忙跪下道:“末将殷若真参见皇后娘娘!”我扶起她,携她的手坐到椅上,问:“二哥可好?”她点点头,问我:“五皇子呢?”我道:“在慈宁宫,暂由太皇太后宫中教养。”她问:“你可是听说皇上受伤才赶来的?”我点点头,问:“皇上伤在哪里?刚才帐中人多,不便细问。”她道:“伤在左胸,为冷箭所伤。”我心中一紧,伤在左胸?那岂不是很凶险?“娘娘?”她轻轻叫。我这才发现手紧紧抓住了椅子扶手,连手指都发白。我暗暗吸口气,努力使自己平定下来,蓦地想起一事,道:“三哥曾给过他一件护身软甲……”她摇头:“这个末将就不知了,皇上当时正坐在马上指挥对敌进攻,一枚冷箭突然袭来,正中前胸,皇上受箭后居然未倒,自己伸手拧断了箭簇……”的听得心惊肉跳,忙摆手道:“你别说了……”“娘娘,”她扶住我,道:“皇上没事,只是皮肉之伤,现在已没事了,你别这样。”我捂住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娘娘,”她给我拭泪,道:“三弟已为他报了仇,从千军之中闯入敌阵,取了那射冷箭之人的首级……”我心痛如绞,永璘几时受过这样的伤?“娘娘,现在已没事了。”她安慰道:“若是哭肿了眼睛,皇上也会难过的。”我渐渐止住泪,叫她打了点水洗脸,重新梳好了头发,理好妆容。她捧上茶,我喝了一口,茶很苦也很涩,与平日所喝的迥异,难以入口。她笑道:“有这茶已不错了,娘娘讲究惯了,在这儿也只能将就了。”倒也是,这里是前线,自然一切比不得宫里。我仰头喝完了杯中的茶,递还了杯子,道:“你们跟三哥没受伤吧?”她天天在得满不在乎,道:“大伤没有,小伤自是在所难免,打仗哪能不受伤呢?就连皇上也受过几次小伤。这次因是当胸一箭,所以吓住了所有的人,皇上一受伤,浏阳王也即刻下令收兵了。”原来他还受过别的伤,这些他在往来的信中却只字未提。我既难过又不禁生气,站起身来,走出帐外。
李大用正匆匆走过来,一见我忙立定了道:“皇上已议完事了,正叫奴才来请娘娘过去叙话呢。”我哼了一声,道:“我正要找他呢!”他吃惊地抬头看看我,似想问什么,但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身子一侧,我从他身前走过,听他跟在身后,也向御帐走去。
我刷地挑开帐帘,永璘正在帐中看地图,怔了怔又笑了:“谁又得罪你了?这么大火气。来,跟朕说说,朕为你做主——”我道:“皇上得罪臣妾了!”他又是一怔,随即露出微笑,嗯了一声:“是么?不就为了这次受伤没告诉你么,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道:“只这一次么?”他默然片刻,道:“战场上在所难免,朕的这些将军谁身上没点伤?小题大做!”我问:“三哥给皇上的软甲呢?”他道:“朕借给永琮了。”难怪!我道:“你辜负了三哥和臣妾的心!”转身冲外叫:“平姑姑!”平姑姑应声挑帘进来,我道:“将酒留下,我们回去!”平姑姑怔住,看着永璘有点困惑。“站住!”永璘沉下脸来,道:“你是来探朕的还是来闹朕的?就这么走,你回去跟皇如何交待?”我咬牙道:“臣妾会上禀太皇太后,皇上不爱惜自个儿的身子,不顾江山社稷,以身犯险,臣妾无能,侍候不了这样的皇上,请太皇太后治臣妾的罪!”他的拍桌子:“你还学会告朕的状了,啊?那也用不着皇祖母来治罪,朕现下就可以治你的罪!来人,将皇后押下去,绑至校场……”“皇上!”平姑姑跟李大用及帐中的侍候的内监都跪了下来,劝道:“皇上不要生气,保重龙体要紧!”我转过头,见他脸色煞白的,手抚左胸,显是震动了伤处,心不由痛起来,扑过去搂住他大哭。多日来的担心,忧急,疑惑,伤感,气愤,牵挂……都随着眼泪流了出来
他伸手抱住我,轻轻叹了口气,抚住我的背,低低哄着我,直到我渐渐平静下来。我收住声,擦去泪,抬起头来看着他。他微笑地捧住我的脸,细细打量,眼中又是怜爱又是心疼,喃喃地道:“稚奴,朕的稚奴……”我问:“皇上的伤,叫臣妾瞧瞧——”伸手要解他的衣,他伸手握住我的手,不让我解,道:“已经无碍了,别看了,省了你一会儿又哭。”可见并非无碍,是怕我担心。我缩回手,默默坐着。
他问:“皇儿可好?”我答:“好!”他又问:“太皇太后呢?”“也好。”我答。他看看我,再问:“你呢?”“亦好。”我道。“萧珩!”他突喝!我吓了一跳,抬起头来。他嘴角带笑,问:“你就没有瞒着朕的?”我摇头,本来就没有。“那你吐血的事儿怎么从来没跟朕提过?”他缓缓问,看来已是知道了。我一怔,问:“这也叫事儿?”他道:“朕的伤如果算事儿,那你的那个自然也叫事儿。怎么?就许你瞒着朕,就不许朕瞒着你?”我哑口,想了半天才想出了理由,道:“宫中毕竟有许多宫人。”他道:“朕这儿也有许多将军。”我不悦地道:“那怎么一样?臣妾之命无关社稷。”他道:“关乎朕即关乎社稷,你敢说你身子的好坏与朕无关?”我避开他的目光,道:“至少臣妾希望这样。”他伸手托住我的下巴,转过我的脸,道:“你心疼朕跟朕心疼你一样,谁也别怪谁了,好么?”我迟疑一下,道:“皇上保证以后不再受伤?”他反问:“稚奴能保证她不再生病?”我皱眉,嗔道:“皇上怎么与小女子计较起来?”他笑了,道:“你是朕的皇后,朕不能你计较跟谁计较?就算朕跟别人计较了,你乐意么?”我哭笑不得,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我道:“皇上耍赖,不跟你说了。”他哈哈大笑:“朕看稚奴才耍赖,说不过了,就给朕瞎扣罪名。”大约是大笑震动了伤口,他停了下来,抚住胸口,神色痛楚。我忙扶住他,问:“伤口痛,是么?”他点点头,勉强笑道:“不过朕的心很暖。”一伸手搂住我的颈压下就亲,我想推开他又怕碰到他的伤口,只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