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寺中用过斋饭,太皇太后例行小睡片刻。永璘便携了我的手,去寺内观瞻壁画。自无垢大师说了那番话后,他沉默了不少,心情也不大好了,我知他不高兴,可也无从劝起,只握紧了他的手,希望能给他一些安慰。
他抬头看着精美的壁画:佛祖说法图,舍身饲虎图,割肉喂鹰图等等不一而足,我为开解他,指着壁画一一详说典故,他只是点头,不时嗯一声,目光却游离于外,显然并未在认真听。
我放开他手,上前剪烛花,几个小沙弥跑进来,追逐嬉闹,李大用要开口斥,我止住他,仔细看着他们,有一个五六岁的沙弥出奇地沉默,神色间仿佛有忧愁之意。
我走近他,蹲下身,以便与他说话,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他答:“小僧惠宁!”说着合什为礼,神色庄重,透着超越年龄的成熟。我又问:“你几岁啦?”他答:“小僧今年七岁!”我问:“你父母住在山下么?”他沉默下来。旁边一个嘴快的小沙弥道:“惠宁没有父母,他是被人丢在寺院山门外的。”我心中怜惜,叫人拿了果子来,递给他吃,他迟疑一下,摇摇头,道:“谢谢娘娘,小僧不饿。”我问:“识得字么?”他答:“师父教过一些。”我问:“会念经?”他道:“会得几首。”永璘插言道:“稚奴,你蹲久了会头晕,坐下慢慢问吧。”我缓缓站起,牵了惠宁的手到一边坐下,道:“愿不愿念几首给我听?”他点点头,问:“娘娘要听什么?”我道:“你随便念几首会的好了。”他想了想道:“我念一道心经,一道地藏经为娘娘祈福吧。”我点头道:“如此甚好!”他便念了起来。
他念得甚是不错,虽有几个间断之处,但从头至尾未错一字,我待得他念完,笑道:“难为你,小小年纪便能记得这许多经文。”叫人拿了奶子来给他喝。他大约确是念得渴了,骨碌骨碌一下喝了个干净。我忙道:“慢慢喝,别呛着,还有呢。”他喝完了,递过碗,合什道谢。我叫宫女:“再去盛一碗来。”他摇头道:“不要了,谢谢娘娘。”我给他擦了擦嘴角边的汁迹,问:“寺中过的好么?”他点点头,道:“师父们待弟子都很好,教经文,教识字,还教些防身之术。”我问:“早上起早课会不会因倦?”他道:“小僧习惯了。”“惠宁,惠远,惠深。”外头有人叫:“该去打扫了。”他对我又一合什,道:“小僧要走了,娘娘保重。”我放开他的手,目送他远去。永璘走过来,拍拍我的肩,道:“走吧,陪朕出去走走。”我扶了他的手站起来,跟他走向院落。
永璘道:“看你刚才的样子,就象对自己的孩子。”我笑笑道:“臣妾与他有缘,见了他便心生欢喜之意,冷落了皇上,皇上勿怪。”他笑道:“朕不怪罪,只要稚奴欢喜,朕便欢喜了。朕是觉着你刚才问话时脸上隐隐罩着一层光芒,慈爱安祥,真象一个悲天悯人的观音。”我道:“臣妾只是个凡人,见他幼失怙恃,不免心中怜惜。”他道:“稚奴心善,对什么都心存怜惜,独独除了朕。”我笑道:“皇上不需要臣妾怜惜,只需要臣妾的爱与景仰。”他道:“朕也需要观音娘娘的怜惜,留稚奴在朕身边。”我劝道:“皇上,命数之言多属虚妄,不可全信,皇上不必再去想这些不开心的事了。”他道:“那将是朕的梦魇,挥之不去。”我站到他面前,伸手轻触他的脸,道:“皇上勿忧,臣妾答应陪皇上的,谁也拗不过臣妾,这可是皇上说的。”他道:“是朕说的,可是朕也拗不过命啊。”我捂住他的口,不让他说下去,道:“不许皇上说这个了,也不许皇上再想,不然臣妾可就不理皇上了。”他笑笑,有点伤感,拉下我的手,道:“朕的稚奴也这么霸道。”
执着我的手继续走,道:“明年朕怕是就要西征了,留你在宫中朕委实放心不下,但又不能带你去,朕正在为难。”我道:“西征是皇上的宿愿,望皇上以万民为念,勿顾及臣妾,臣妾当置备美酒,等候皇上凯旋。”他道:“你不是一向不赞成杀生的么?战场上尸横遍地,恐怕有违你的慈心吧?”我道:“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臣妾想皇上是不得已而用兵,旨在靖平四海,给万民一个真正和平安宁的家园,臣妾不愿为自己的小善而养万民的大贼。”他笑了:“你记住了朕的话了,无论是否出于真心,朕都开心得很。”我自是不希望打仗,但既已无可能罢兵,又何必同自己的丈夫过不去?与其争争吵吵,不如支持他,或许他看在我与皇儿的面上,可以网开一面,少点杀戮。听他道出我的真心,便只笑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