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绍走进屋时象风一样轻不可闻,看到我睁着眼,他方在床边坐下,轻轻问:“刚醒还是没睡着?”我为免他担心,道:“刚醒。”他扶我坐起身,抬起我的下颏,看了看,叹口气道:“你的眼下尚的青痕,你做了恶梦,没睡着,就一直等到天明,为什么不叫醒我陪你说说话消度漫漫长夜呢?”既已被他看破,我唯有直说:“我不想吵你好睡。”他搂住我的肩,道:“你真傻,我不是告诉你别这样么?我愿意陪你下棋,弹琴,等你累了乏了,安睡后我再休息。你不是答应我不一个人自个儿熬着的么?”我道:“可是我不忍叫醒你,你教中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理,我希望你睡的安稳踏实。”“你呀,”他再次叹息,接过婢女递过的衣裳包住我,道:“那你现在睡吧,我在这儿,你不用怕。”我道:“我不睡了,等你做完了事,我再睡觉。”免得他又怕吵了我,推迟做事的时辰,再晚上熬夜做。他答应了,让人进来给我换好衣服,牵了我的手去他的办事厅,让我靠在帘子后的榻上,方开始让教众进来处理教务。
做完了事,他帮我整理行装,因为我不喜欢多带东西,他怕我遗漏了重要物什,出门后不方便。衣服和首饰并没多带,他说沿途可以购买,且江南衣饰都是最精美质地最好的,他要好好给我买一些衣服来打扮我。我没反对他,因为我根本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我只在意他。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在春风摇荡,杨花飞舞的三月,我们下了扬州。因一路风景已不再教育单调的白与灰,所以皇甫绍让我骑了马跟他一路观景赏花。我带着缀有面纱的帽子,看出去的景色朦胧暖昧,富有诗意。他亦跨马伴在我的马边,有时也让我与他并骑一骑,一路吟和诗句,将那江南的春色尽揽怀中。教主仿佛不怎么开心,尽管有南宫飞陪着他,他也总是那样惆怅的神情。也许因为他的喜好不同于常人,他不能象我们一样自如行事,毕竟两个男人过于亲密委实会让人疑惑的吧。
到了扬州,在一个教众的家里住下,那教众是个富商,家有良田千项,别业十数处,而在这里的也有几十间房子,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无一不全,因是请名家构建,尽得江南庭院之妙,足够我们这些人住宿赏玩。安置好屋子后,我很想跟皇甫绍一起出去赏春,但他说他还有好些事情要做,让我自己先带了丫头去外头走走,以免我因等他辜负了大好春光。等他忙完了教中的事再来陪我,一定游遍所有景物。我虽然有时会使使小性子,可是从来都没违拗过他半点儿,所以他一说我便答应了,我知道教中许多重要事务都依赖于他,我不能因私废公。他给我挑了衣服,让我换好,除了两个随身的丫头紫燕绿莺外,还叫了几个功夫不错的教众跟从保护。我不愿抛头露面去集市,只订了去寺院进香拜佛,一路之上,有不少人见了我们都驻足相看,指指点点,想是我们自西域来,举止打扮不同于此地风俗吧。我只作不见,吩咐尽快去目的地,以免惹上麻烦。
到了寺院,见过方丈,捐了香油钱,征得方丈同意,可以随意随喜。我让丫头教众去玩,等我完了功课再来接我。他们走后,我便跪在佛祖座下跪经。我爱听僧人念经的声音,那悠扬起伏的诵经声伴着袅袅的佛香,总能让我的心沉到很空很静。日月宫地处绝寒之地,少有人迹,有一次皇甫绍带了一个僧人前来,讲经说法,我在帘后静听,大觉感悟,便央及皇甫绍教我经文,他起始不肯,怕我入了魔障移了性情,直到我答应他修习一套武学心经,他才应允了我。我便常常诵经抄经,那些经文竟一学便会,一念便通,想是与佛有缘。此时心如止水,听得远处传来的僧众起课的声音,便觉尘世渐远,空静安详。我跪伏在地,默默跟着念诵。
有人走进了大殿,那铮铮的靴声仿佛有好几个人。我没加理会。停了移时,有人低低道:“公子,小的们看过了,除了一个拜佛的妇人之外,此殿并无旁的杂人,这妇人想也是来寺里求香的善男信女,无甚大碍,公子别介意。”有人轻轻嗯了一声。我心中大震,不知因何,这地声虽轻,却直入内心,令我的心怦怦跳动不已,不可自抑。耳听得有衣服悉嗦,环佩叮当之声,当是有人在依次撩衣下跪叩头,同一寺院的大殿之中,观音与佛祖往往背向而立,我这边拜的既是佛祖,那另一边当是观音了。他们跪拜当是如此。
殿中静默了一会儿,有人轻轻道:“公子别伤心了,当心自个儿的身子。一路上算命的先生不都说是上上签么?想是会有点吉兆的。”另一个声音马上道:“算命的话怎能相信?他们不过是看我们有钱,随口奉迎,骗几两银子花花的。若个个那么准,他们早成富家翁了,还摆的什么测字摊儿啊?”另一个人道:“陈当家的别这么说,易经之术,自苦有之,既能流传至今,还是有点儿道理的。公子是来散心的,你们这么吵吵嚷嚷的,不是让公子更添烦愁烦么?”先头那人嘀咕了几句方不言语了。
过了好久,有一人道;“信男王孝堂代天授公子拜于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广大灵感观世音菩萨驾下!”这声音清脆悦耳,仿佛是个孩童,而那名字竟也耳熟得很,象是在哪里听到过,但又绝无可能,若是听过这一名字,我定会记得,因我平日在山中接触的人并不多,都在曲指之内。心中正自惊疑不定时,那孩童接下来的一番话更是令我如遭雷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