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园中确有五株广玉兰树,高可三丈,树干粗大,一朵朵白玉兰硕大如碗,挺立于树干之上,端的是华贵无比,四壁墙上,尽是题诗,玉兰树下,七色花草争奇斗艳,更衬得玉兰花洁白无暇,风姿傲然,皇甫绍低低问:“夫人要哪一朵?”我凝视着花朵,出神半晌,问:“无论我要哪一朵,官人都会采了给我么?”他含笑点头,道:那是自然,只求夫人所爱,又岂能难得倒我?”我冲他一笑,道:“拿笔墨来!”陪我们来的主人忙去取了纸墨。
我蘸了浓郁的墨汁,找到一处留白的墙壁,写道:“禅林深蔽春昼迟,浮香盈动赏花时。执手玉人何所撷?偏取帝苑第一枝!”①“好!”皇甫绍附掌,赞道:“夫人果然心比天高,那为夫便去采了来给你!”抬起头,看了片刻,手指着最大最繁茂的一株玉兰树上最高的一朵白玉兰,道:“就那朵吧。”我虽知他功夫极高,仍叮嘱了一句“莫教踏碎琼瑶”,他大笑,长笑声中,已飞身而起。足踏花枝,直取那朵玉兰。片刻间已落下支来,树枝竟无半分颤动,跟从的教众都低赞“护法好功夫”,皇甫绍将那朵玉兰插于我的发鬓之上,默默含笑望着我,目光深醉,我不由给他看得脸红,微微低下头。皇甫绍拿了笔,落款:“翩娘”我嗔:“官人怎可将女儿家的名讳写于壁上?惹人耻笑!”他道:“夫人才高八斗,有何惧之?”忽的眉尖微微一颤,凝神了片刻,道:“仿佛教主来了……还带了些教外之人,我们走吧。”拉了我的手匆匆离开。教主不喜欢我,我们都心知肚明,也不想被他扰了彼此的兴致,避开当是最好。只不知他又诓了谁家的少年前来赏花了。
晚间正与皇甫绍赏那朵硕大的玉花,只见它通体玉白,宛如白玉雕成,每一瓣都完美无暇,玲珑剔透,越看越让人爱煞。跟他说好了每人吟一句古人吟兰花的诗句,谁接不上来便需罚酒一杯,正玩得开心时,教众来禀说教主回来了,请皇甫绍前去议事。皇甫绍便叫我先行休息,跟了那教众走了。我等了好久也不见他回来,便自己先睡了。将那朵白玉兰放在床头,玉兰的香气催得我很快便入了梦。
林中,见到两个男人攀附于悬崖之上采摘牡丹,下头许多人抬头看着,那两个人背对着我,又隔得远,自是看不清面目。正在攀爬之间,突然其中一人自崖上跌落下来,我一惊而醒!
定了定神,转眼看见那朵白玉兰仍在枕边,妖娆秀美,绝世之姿,我拿起它,放在鼻下轻嗅,那梦境又闪了出来,那个摔下崖的男人是谁呢?
早上,皇甫绍进了房,跟我说这几天暂别出去。官府盘查得很严,虽然我们是来赏春贩货的,但为免节外生枝,还是小心些为好。何况他说我长得太美,容易引人注目,到时若有好色之徒借机生事,反而不美。我明白他的意思,叫他不必再说,反正我原是为着陪他来的,出不出去自是无所谓,他怎么说便怎么做好了,只要他满足便是了。他含着笑意,说道一定会补偿我。我也不要什么补偿,只让他帮我买些经书古藉即可,他自是满口答应。
过了三四日,他说事已办完,此地有一个观音庙会十分热闹,教主有意带教众前去观瞻盛典。让我也一并去。我说不喜去人多热闹物场合,他说听人讲这次庙会有一尊尺高的翡翠玉佛展出,教主知我信佛,便问皇甫绍是否想买来让我贡奉。皇甫绍一听之下自是心动。我道:“名贵之物往往会招来无妄之灾,信佛讲究心诚,又何需如此奢侈?官人不必费心了,贱妾不要!”他道:“凭我的功夫还怕护不了一尊玉佛么?夫人不必害怕,即算真的不要,去看看也不妨的。”我道:“所谓庙会,一定拥挤杂沓,男女之间难免肌肤相触,实是有违男女之防。官人去吧,代贱妾看看捐点善款便是,也算贱妾的诚心到了。”他笑了,道:“夫人说的是,既然夫人不去,那我陪着你就是了。我对那类事也无多大兴趣。”叫过一个教众去回了教主说不去。
过了一会儿,南宫飞来了,对皇甫绍道:“听说武林中人也有不少人来赶热闹,我教这几年势力渐增,也不知他们是否来对付我们的。教主叫护法不妨去探查一下,相机行事。”皇甫绍道:“近来探报并无此类消息,江湖中人爱凑个热闹,多半只是碰巧,不足为惧。请上覆教主,本护法一定尽力探听武林动静,明天的庙会便不去了。”南宫飞斜了我一眼,挑了挑眉,道:“刚才议事之时护法并无异议,此刻坚意不去,可是因夫人之故?”皇甫绍摇头:“夫人向来听本座的,你不必多言,回复了教主便是。”不想再理会他,携了我的手步出屋子,听得南宫飞在身后低低道:“红颜祸水!”皇甫绍怒而回头,问:“散人刚刚在说什么?本座没听清楚!”南宫飞哼了一声道:“教中之人都说护法自有了夫人后便变了,也不同兄弟们喝酒了,也不与长老们消遣议事了,也不与教众们切磋功夫了,疏远了教中之人,成天就只围着夫人转,不是红颜祸水是什么?”皇甫绍似要发火,又忍住了,道:“今日我看在教主的面子上,不跟你计较,若下次再听你污蔑夫人,可别怪我不客气!滚!”南宫飞冷冷一笑,拂袖而去。
我对皇甫绍道:“官人,你明日还是去吧,贱妾并不要官人的朝朝暮暮,只要官人心中有贱妾,贱妾便满足了。”“夫人不要理会南宫飞的话,”他哼了一声道:“他不过是教主的一个男宠而已,本座并不怕他。”我道:“官人自是不怕,可是又何必为了这等小事而弄得大家不快?本来这也是一件高兴的事儿,要官人执意不肯,反倒着了痕迹了。要不贱妾去便是。只要官人与教中兄弟和睦亲爱,贱妾也就开心了。”他道:“本座迎娶夫人之时,曾发下誓言,此生决不让夫人受丝毫委屈。夫人本无意于热闹之所,此次为本座前所之言才去那种地方,本座又如何能安心?夫人不用说了,明天本座与夫人在屋中下棋。庙会不庙会,与我们无干。”见他动了气,我只得应“是”。忍不住靠进他怀里,道:“官人待贱妾真好!”他抚着我的肩道:“夫人待本座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夫人为了本座不惜跋涉之苦,不远千里来到江南相陪本座,本座又岂能再委屈了夫人?”我笑了,委屈么?我并不觉得。虽然我不愿下雪峰,但只消能与他在一起,让他开心,别说一个曲曲江南,就是刀山火海,我也不惜一往。
① 拙作:非经同意,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