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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替代小福子的伙计名叫李猛牛(其叔父李续宾曾是曾国藩所率湘军精锐之部将,便于1858年11月在皖北三河尖与太平军年轻将领陈玉成部交战中李续宾及所部约6000人全军覆没),马瘸子早就认识他。李猛牛人如其名,身体壮实如牛,脾气急,凡事还爱拔枪尖上。刚到茶楼时,李猛牛凭自己的勤快能干,理所当然地得到杜掌柜的认可。但三个月后,小福子的出现,很快改变了这一切。开始,李猛牛并没把这个麻杆似的家伙放在眼里,但这小福子靠能说会道、善于应变,哄得掌柜和茶客们愈来愈多的偏爱,李猛牛发现自己经常受大累不说,还很不落好。李猛牛遂起了嫉恨心,找机会就无理地修理小福子;起初,李猛牛的拳脚只往不显眼的地方落,后来干脆就直接朝脸上招呼……这天午饭后,李猛牛趁杜掌柜在天井午睡,开始为其打扫客厅。正干得带劲儿,李猛牛向刚进来的小福子努嘴道:“你来晚啦,外边待着去吧。”小福子口里应着,脚却没动窝,贼亮的小眼四处乱踅,一下盯住了杜掌柜的那把鹅蛋形的紫砂壶,伸手便去拿:“猛牛哥,我去洗洗这把壶。”“放下!”李猛牛命道。“你看这壶里面都脏成嘛样了,可得好好洗洗。”小福子坚持着。李猛牛急了:“洗也轮不到你,再不滚,小心我揍你。”一听这话,小福子忙收回手,转身溜了出去。

杜掌柜一觉醒来,觉得口干舌燥,便到屋中去取自己用了多年的那把壶。挑门帘往八仙桌上一瞅,变直眼了,那把出自咸丰年间紫砂名家周永福之手的宝贝壶,怎么一下子变样了?他疼得心都颤悠了,急跃身蹿进屋里,抓起壶掀开盖一看,老天爷,内壁上积聚了多年的“茶锈”被刷得一干二净。杜掌柜“哦”的一声怪叫,反身奔出屋子,站在门口高声喊道:“谁刷的壶。”正等掌柜褒奖的李猛牛,闻声颠颠地从后院跑来,笑道:“我刷的,您看--”话未说完,杜掌柜己恶狠狠地飞起一脚,破口骂道:“你这混账王八蛋,把绿毛龟的绿毛都拔了,那还叫绿毛龟吗?这把壶里的茶锈,是老爷子攒多少年才积下的宝啊?你却三下五除二就给刷了,这不是成心毁老子吗?”

当年在陈家时,爷爷、四叔爷、二伯父每人手里都有几把上品的紫砂壶,也都当成宝贝一样带在身边。陈福来曾听爷爷闲聊时说过关于保养紫砂壶的方法,如今他借杜掌柜的那把壶给布下了圈套。自作聪明又抢功心切的李猛牛果然上当了。杜掌柜暴跳如雷,不容李猛牛分辨,就扣了李猛牛当月的工钱,不用说,每天早上去水铺担水的活就落到了李猛牛的身上。小福子己提防李猛牛的报复,绝不会再让他得手了。当天夜里,一见李猛牛要下手动凶,他撒丫就朝杜掌柜住的上房跑,后边急追的李猛牛一脚踏翻了地上的尿盆,流得满地都是黄尿汤。老板娘不干了,没顾上穿鞋,拎起炕笤帚,光着脚满房子转圈追打李猛牛。杜掌柜这个气呀,拉住老婆冲李猛牛怒喊道:“小子你行呀,真是出息了。你滚(犊子)吧,现在立马给我走人!”

曹钟贤这些日子因忙着缴纳盐课,好长时间都没到贤福轩喝茶。等事情落停了,他长出了一口气,清早起来,也没乘轿,信步踱到了贤福轩,坐下后半天也没见到陈福来,随口问茶楼的伙计胡三:“老胡,小福子哪?”“今个儿他收煤核去了,要晚点儿回来。”曹钟贤颇为诧异:“收煤核?怎么回事?”站在不远处的杜掌柜笑嘻嘻地近前道:“那小家伙不知在哪儿认识了一帮捡煤核的,他给我出了个主意,把各位爷每次吃剩下的点心、烧饼、花生、瓜子什么的都收拾起来,拿这些东西去换煤核。”“这主意好啊。你这回可是省煤钱啦。”能耐孙冲杜掌柜道。

“这个小福子,还真是有点儿鬼心眼儿。”曹钟贤也连连点头道。“杜掌柜,怪不得又见着你的笑模样了。前些日子,瞅你那不笑装笑的德行,足够十五个人瞅半拉月的。”范金宝道。“嗨,莫提了。那两天真是犯小人,我那把养了快三十年的壶,让李猛牛那混玩意儿给糟践了。我正别扭着呢,又遇上一臭要饭的赖在我门口,我叫伙计们把他给打出去。没想到,那兔崽子把我后院的烟囱给堵了。”众人听了,又都哈哈笑起来。“逮着那浑小子了吗?”范金宝问。“那狗东西还真有两下子,四五个伙计前面截后面堵,愣让他给跑啦。还是小福子把他找着了,说是混名叫‘金毛虎’,是个要饭的孤儿。领到我眼前认了一通错,还给我劈了三天柴。小福子还求我收那‘瘪三’当学徒,我看他人太野,没敢要他。”

曹钟贤没再与众人往下闲聊,他思忖了一会儿,抬起头,语气郑重地对杜掌柜道:“小福子这孩子,我是真喜欢。杜掌柜,把他让给我怎么样?”杜掌柜先是一愣,而后尴尬地笑道:“曹爷喜欢他,自然是他的福分。不是我成心驳您面子,我收小福子当学徒时,双方是签字画了押。他在我这儿必须满三年,现在还不到一年就放他走,不是坏了行里的规矩嘛。”曹钟贤听出对方是在找托词,但人家说的也没错,只得道:“没关系,杜掌柜不想割爱,在下也不会勉强。”

福来洋洋自得吹着口哨从外边回来时,头一拨的茶客都已经散去。杜掌柜按下曹钟贤与他刚才的谈话,只字也没对他讲。只是诸葛晓的徒弟张狼一直在场,把事情听了个齐全。张狼跟他师傅诸葛晓一样,也有一张天生的好嘴,只是他一向存不住事儿,话到嘴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当天下午,张狼便把茶楼早上的情形,一点没剩地全对福来说了:“知道吗,那个曹老板还想要你给他当伙计呢。结果让杜掌柜给驳了。其实干嘛不是吃饭,像我师傅、师爷靠耍嘴皮子也能混一辈子。再说……”福来默然地低下头,半天不再应声,他觉得自己可能错过了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而张狼并未注意福来表情的变化,依旧随心所欲地讲个不停。但他自己刚说完的话,扭头就扔脖子后头去了。

没心没肺也有好处,张狼总是活得挺快活。他是浙南水乡大柳湾庄的穷孩子,自从跟了师傅到了上海滩,不仅见了大世面,每天的窝头、咸菜还管饱吃,他像一脚踏进了天堂一样。师傅在贤福轩说书,张狼自然对这里很熟悉,自打结识陈福来后,张狼得空就往他的屋里跑,可他不管陈福来的心情是好是坏,见面就海聊起来。张狼觉得小福子识文断字,沉稳老成,行事多有心机,但又不藏奸使坏,有骨气有正气,套用师傅评书中的话,那叫一个“侠肝义胆、古道热肠”。

中秋过后的一天,张狼又一溜烟跑到陈福来住处,进门便兴高采烈对他大声道:“福子福子,听说上海滩要建火车站了。这下,咱又有好看的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