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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谁谓新知若故交

龙星儿与方无畏苦斗良久,此时已是强弩之末,攻守间渐渐不成章法,方无畏的砍山刀却是一刀紧似一刀的反击过来,将她迫得喘不过气来。

蓦地方无畏大喝一声,抢上一步,举刀向龙星儿顶门直劈下去。这一刀却是运足了十成功力,龙星儿即便是在平日,要避开亦属不易,又何况是在此力竭神沮之时?霎时间头脑中一片空白,笼罩在心头的便只有一片死亡的阴影。模模糊糊中似听得宗瑾在远处叫道:"方兄弟,留下她的活口……"但方无畏心伤部属之死,此刻对宗瑾的呼声竟是置若罔闻,刀势丝毫未缓,仍是向龙星儿力劈而下。

方无畏这一刀看看即将得手,心中正在得意,忽见面前白影闪动,继而"铮"地一声轻响,一股绵软柔韧之极的力道自旁侧抵上了他的刀面。他的刀上虽有千钧之力,此刻竟一丝一毫也使不出来,不由自主地便随着那力道而去。他武功高强,经验丰富,一觉不对,立时转过身形,向斜刺里疾冲几步,才将那股力道尽数化解。回头看时,却见那来袭者竟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白衣少年,正是郑雪竹。

龙星儿本自分必死,却得郑雪竹似飞将军般从天而降,拼力出剑为己解围,心中不由一阵甜蜜,禁不住脱口道:"雪竹,你……"话甫一出口,便觉瞿然一惊:"龙星儿啊龙星儿,你枉为鲁王部属,怎地还对这个台湾延平世子恋恋不舍?"

郑雪竹此刻已挥剑向方无畏抢攻过去,他剑法虽精,然方无畏刀沉力大,横劈直斫,一时间却也与他斗了个旗鼓相当。方无畏生性粗卤憨直,暗思方才几乎取了龙星儿的性命为部属复仇,却被郑雪竹暗施突袭,横加阻拦, 心中自是气恼到了极点,遂将刀势运得雷霆风暴一般,恨不得一刀将郑雪竹毙于当地。但郑雪竹的剑势却如长河流水,看似柔和到了极处,挥刀可断,实则无隙可寻,无孔不入,迂回绵延,滔滔不绝,方无畏刚猛的刀势,竟制不住他那天下至柔般的长剑。

龙星儿立在一旁,怔怔地望着二人相斗,心中却是一片纷乱,亦不知是喜是忧。忽见场中战局骤变,一众鲁王余部遵从樊平的号令,纷纷抛下与之相斗的大内高手,向谷外突围。

十几名鲁王余部当先冲到谷口,本拟就此脱身,未料谷外草木中忽射出一阵乱箭,登时将十几人浑身上下射得柴蓬一般。原来,谷口早已伏下了大批弓箭手。

樊平见部属惨死,心中既悲且怒,口中厉叱一声,纵马向谷口便冲。众弓箭手见他奔来,本欲发箭阻击,但樊平的白马神骏异常,暗箭射来便被它抛至身后,尽数落空。

樊平倚仗白马冲到谷口,一声大喝,双手连发,向草木间掷了十余枚乌黑闪亮,形似龙眼的弹丸。

"轰轰"数声响过,谷口已是烈焰升腾,硝烟迷漫,原本埋伏在此处的弓箭手死伤枕籍,形状惨不堪言。原来, 樊平方才掷出的弹丸名唤霹雳震天弹,中贮烈性炸药,一经猛力发出便即爆炸起火,威力极大,乃是樊平花费重金购得配方,聘请巧手匠人耗时三年方始制成,因原料珍稀,制作复杂,因此只得这十余枚。

这十余枚霹雳震天弹樊平本极为珍视,不肯轻易使用,然此时身陷埋伏,事态紧急,只得将所有霹雳震天弹尽数发出,果见奇效。一众鲁王余部趁此良机,纷纷向霹雳震天弹撕出的缺口疾奔,众大内高手在后紧追不舍,谷中混乱之状竟较方才更甚!

郑雪竹正与方无畏缠斗,甫觉场中情势有变,当即向方无畏疾疾虚刺三剑,迫得他回刀挡架,退步闪避,自己却一个"脱袍让位",迅若飘风地到了龙星儿身边,伸手拉住她小臂,低声道:"星儿,我们也走!"

龙星儿此时已似全无了魂魄,一切都不由自主,被郑雪竹拉住手臂,也不知挣扎抗拒,只是呆呆地随着他一同奔去。他二人轻身功夫俱是一流,等闲人物均拦截他们不住。

方无畏遭了郑雪竹的捉弄,心中自是气恨交加,见他拉着龙星儿遁去,不由怒吼道:"好小子,不要走,有种的再来和我斗三百回合!"吼声未息,人已向郑雪竹与龙星儿狂追过去。然他虽天生神力,身法却笨,看看与二人距离越拉越远,再也赶不上了。

郑雪竹拉着龙星儿奔到谷口,回头望去,却见那边陈思昭也已将封青岩摆脱,在纷乱扰攘的人群中东西穿行,毫无滞碍,仿佛一团紫电一般,几个迂回便到了自己身畔,沉声道:"世子,事已至此,你还顾着这些糊涂不济,心胸狭隘的鲁王余部作甚?不若趁此混乱之机,早早脱身,回转台湾,看他们如何被满人剿灭好了!"

龙星儿听他这等言语,显是对鲁王余部不屑一顾,大为兴灾乐祸,出言不逊,心头不由火气上冲,大声道:"你说我们糊涂不济,早晚被满人剿灭,你们僻居海岛,龟缩一隅,却又成得什么大事?莫不如我们鲁王麾下众家兄弟轰轰烈烈地干上一场,至多今日死在一处便了,尚能博上一个取义殉节的美名!"

陈思昭冷笑道:"世子,我们走罢。有人要殉节取义,便留他们在此殉节取义好了,且看将来兴我明室,复我山河的,究竟是他们这些轰轰烈烈的大英雄,还是我们这些据岛守隅的孤臣!"

郑雪竹见他二人越说越僵,忙道:"星儿,思昭,我们未离险境,不可作此无谓之争,还是快快走路要紧,以免误了脱身良机!"言罢,拉起龙星儿, 向谷外疾奔而去,几个起落便将鹰扬谷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郑雪竹携龙星儿一轮疾行,陈思昭则随在他二人身后五六步,身形快慢均依郑雪竹步法,与他的距离自始至终都是一般。

龙星儿的功力较郑陈二人逊了一筹,被郑雪竹拉着奔走,初时尚勉强应付得来,到得后来渐觉心动神疲,有些支撑不住起来。奔得愈远,心绪亦随之纷乱不已,暗思道:“我本是鲁王部属,如今为何与台湾郑氏纠缠不清,更与他一同出逃?脱险后是应仍和他一路,还是分道扬镳抑或生死相拼......”迷迷惘惘间不辨路径,“拍”地一声, 一脚踏进路边一处凹坑,身体顿时失去了平衡,向前俯跌了出去。

郑雪竹见龙星儿跌倒,忙停住脚步,伸手相搀。却见龙星儿手握脚踝,眉尖紧蹙,原来她方才踏空时扭伤了脚。

郑雪竹道:“星儿,你忍一忍,试试站起来走路,待离开此地,我再为你延医诊治…”

龙星儿咬紧牙关,抓住郑雪竹的手臂,拼力站起身来。然右脚甫一着地用力,便觉一阵钻心般的剧痛,忍不住痛叫一声,紧紧拉住郑雪竹,以左脚勉力支撑平衡,却再也无法前行一步。

郑雪竹伸袖为龙星儿拭去额上冷汗,柔声道:“星儿,我们现下身处险地,敌人只怕很快便会追来,你脚上的伤纵然难过,却还须支持一刻......”

龙星儿本就心情烦躁,听得郑雪竹的催促言语,更是怒意上涌,伸手将郑雪竹用力一推,恨声道:“你既贪生怕死,那便一个人逃走好了,不必逼我同你一起走!”

郑雪竹骤然被她一推,禁不住身形一晃,立足不稳,向旁踉跄退出了几步。而龙星儿少了他的依持,更是站立不住,惊呼一声,又倒了下去。

陈思昭本一直在他们身后不言不动,冷眼旁观,此刻忽面色一端,低声道:“世子,有人追来了!”

郑雪竹一惊,忙屏息噤口,凝神倾听,果然听到有一人的足音自来路由远而近传来。那足音落地凝重,却偏又奔行极速,且每一声足音响动都极为均匀,显是一名极为可怕的绝顶高手。

郑雪竹与陈思昭对望一眼,心头俱是一震,不约而同地吐出了两个字:“宗瑾!”

郑雪竹心中惊惶,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思昭,宗瑾的武功虽强,此刻毕竟只来了他一人,以我们二人的功夫,定可胜他......”

陈思昭缓缓叹了口气,道:“世子,事已至此,你又何必自欺欺人?眼下宗瑾虽只是一人, 但以你我之力,若想在百招内拾夺下他,却也绝非易事,其时宗瑾必有帮手赶来,若是封青岩或方无畏,我们便必败无疑......”

郑雪竹黯然道:“思昭,你说得半点不错。我们若是在此处与宗瑾交手,无异自投罗网,但此刻星儿脚踝扭伤,行走不便......”

陈思昭忽截口道:“你为何不抛下她自己逃走?”

郑雪竹陡闻陈思昭此问,不由愕然,半晌方道:“思昭,若是你受了伤不能行走,我却会不会抛下你自己逃去?”

陈思昭淡淡地道:“如果当真有那一天,我定会自己站出来作个了断,绝不拖累于你。”

龙星儿闻得陈思昭力劝郑雪竹弃己逃遁,又似在讽刺自己拖累了郑雪竹,心下好生着恼,冷冷地道:“延平世子,你还是将我留在此地,自行离开好了。我是生是死原与你无干,更不想成为你的拖累,徒留笑柄于人。”

郑雪竹被她的言语堵得一时难以开口,只得转身向陈思昭道:“思昭......”

陈思昭本是口噙冷笑,不发一言,此刻见郑雪竹向自己问讯,忽开口道:“你若不愿丢下她自己逃走,却也由得你。只是无论如何选择,定要速速决定,否则,若待宗瑾一到,定是插翅难飞。”

郑雪竹闻得陈思昭此言,心意立决,当下不再言语,趋前俯身抱起龙星儿,发足向前疾奔。

龙星儿怒喝道:“我不用你管,你放下我!”而郑雪竹却似对呼叫充耳不闻,抱着她奔得更加急了。

郑雪竹只顾照看龙星儿,却不曾发觉,陈思昭并未随他同行,而是依然留在原地,直至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路径尽头,方低声自语道:“世子,我爹爹说的原是不假,你今生今世最勘不破的便为情关。这姓龙的丫头为人浅薄,眼界鄙俗,原非你之佳偶,有些话作属下的当面不便多说,只怕将来终有一日,你会毁在这个丫头手里!”言罢,轻叹一声,缓缓自袖中掣出折扇,转身拦在道路中央。

却说宗瑾见樊平、郑雪竹等人纷纷逃脱,当即率一众手下分头围追堵截。老界岭中岔路原多,樊平等人又是分头而走,因此众大内高手亦越追越分散,宗瑾功力更是远胜他人,是以追到后来,他身边已无一人跟随。他一路疾奔向前,只待将郑雪竹等人赶上一举擒获,未料方转过一处山角,便见一人静立于路中,面向自己的方向,仿佛已在此守候了千年万年,专为等待自己到来一般。

宗瑾久历江湖,经过无数大风大浪,但似此时此地,原本被追得亡命奔逃之人,竟驻足静待自己来拿,在经历中却是绝无仅有,忍不住心头突地一震,放缓了脚步前行过去。

陈思昭迎风而立,衣袂高高飘扬,手中折扇忽张忽合,颊上唇边也仿佛有了一丝浅浅淡淡的轻笑,仪态颇为美妙,却似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寂寥萧索之意。

其时宗瑾已行至陈思昭面前,与陈思昭默然对视片刻,忽轻叹道:“我当真不明白,你为何要在此处等我。”

陈思昭淡淡地道:“天下之事,许多都无从寻找理由。宗统领又何必定要问出结果?”

宗瑾道:“你方才本是与那个白衣少年同路奔行,现下他踪影不见,你却在此拦截,想必是在回护于他,为他抵挡追兵。他有你这等忠心的部属,确是难得。”

陈思昭摇头道:“宗统领,你说得却也并不尽然。我留在此处,原本确是为了掩护他逃走,但见到你之后,却是真心实意想与你一战。天下武功高手虽多,似宗统领这般真正有男儿气概者却少。我自知武功不及宗统领,但能与世间真正的男儿一战,乃是人生一大快事,即便败亡,又有何憾?”他素来冷傲,说出这一番言语,当真难能。

宗瑾笑道:“这般美言我确是受之有愧。倒是说出这番言语的人,却是真性真情,世间罕有。能与此人一战,亦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机缘。只是现下尚不知此人姓名,将来忆起,未免有所不足。”

陈思昭道:“我的姓名原非什么秘密,亦无须隐瞒。我姓陈,双名思昭。”

宗瑾骤听得陈思昭的名字,面上倏忽现出一阵微微的迷惘之色,喃喃道:“哦,你姓陈,名思昭。陈思昭,陈思昭......”

陈思昭笑道:“宗统领,我的姓名原无甚特别之处,你大可不必如此反反复复地念诵。只盼将来宗统领到了两鬓苍苍的迟暮之时,尚能记起某年某日某地,曾有一个名为陈思昭的前明余部败在你手下,我便是感你之情了。”他对生人向来不苟言笑,如今肯对宗瑾如此,显是待他与旁人大不相同。

宗瑾虽与陈思昭初次相识,但方才见他在鹰扬谷中的种种言行,对他的秉性为人已大致有了判断,见他向自己说出这等言语,心头自是颇为异样,道:“陈公子,你我之战,本是难免,他日你若因我而死,我定年年往你墓前祭洒,终生不忘你今日相惜之情。”

陈思昭点头道:“宗统领说出的言语,自是一诺千金,在下这便先行谢过。只是还请宗统领记住,你我本为各为其主的敌人,今日一战,我定将全力施为,绝不会对你手下留情,还盼宗统领也要全力以赴,休存半点不忍之心。”

宗瑾笑道:“不错,你我之战,原当如此。陈公子,你较我年纪轻,这便先请罢。”

陈思昭知宗瑾武功厉害,当下不再谦让,轻叱道:“接招!”将折扇“拍”地一合,出手如电,径戳宗瑾胸前“期门”、“日月”、“膻中”三处大穴。

宗瑾斜身侧步,避过折扇锋芒,反手挥出一掌,五指划向陈思昭腰际。这一掌看似没有多大力道,陈思昭的衫角却已被掌风激得飞扬而起,肌肤间也感到了一阵凉意。

陈思昭识得这一掌的威力,忙向旁跃出闪避,顺势左手下沉,施出分筋错骨手法,向宗瑾腕上拿去。

宗瑾见陈思昭出手迅捷,却也不避不让,蓦地掌势上扬而起,自半空中迎住了陈思昭的左掌。

“拍”的一声,双掌相交。宗瑾身形一晃,陈思昭却不由自主地退了三步,却又翻身复抢攻而上,折扇倏张倏合,迅若飘风,宗瑾浑身上下各处穴道都已笼罩在它攻击之下。

宗瑾双足稳稳立在原地,再不移动半分,只以一双肉掌施展金刚掌力,见招拆招,与陈思昭的右扇点穴,左手擒拿斗在一处,分外激烈。

陈思昭的点穴擒拿手法本是以迅捷飘忽见长,出手极快,从不与人喘息余地,旁人与他动手,往往被他的连环疾攻逼得手忙脚乱,应付不暇而落败,但此刻宗瑾却并非和他人一般与陈思昭抢攻,而是凝神应对,以静制动,以力胜巧,渐渐又已扳回上风。陈思昭的攻势便如大海浪涛,锋锐激扬,滔滔不绝,而宗瑾却似海畔的万仞陡崖,千秋万载,一任世事变幻,顾自岿然不动,将浪涛一轮轮无休无止的冲击化为云烟,消于无形。

陈思昭一气攻出二十余记进手快招,本拟宗瑾定忙于闪避应对,而他的折扇点穴法每一招均伏有后手,连环进击,步步紧逼,越到后来越难化解,即便伤不得宗瑾,也必将他逼得手忙脚乱,穷于应付,自己功力既不及他,惟有抢先出手,占得先机,方有胜望。未料宗瑾竟丝毫不为其所动,只稳住身形,以雄浑的掌势守住全身,陈思昭每次攻至近前,都被他反守为攻,连消带打地逼了开去。他掌力的圈子渐渐扩大,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终于反客为主,将陈思昭前后左右方圆五尺都封锁在他的掌力范围之内。

陈思昭运力疾攻,往来冲突,却终是打不破宗瑾掌势的包围,但觉身上的一股重压越迫越紧,自己仿佛置身一张无形的巨网当中,招式出手间渐渐凝滞,施展不开,早失却了与旁人交手时的从容自若,举重若轻之态。

其时二人已剧斗五十余合,宗瑾转守为攻,将围困陈思昭的掌力渐渐收紧,迫得他难以挣扎,呼吸困难。他的招式并无甚奇妙变幻之处,但功力深厚,无人能及,更兼每一式出手无不是拿准了火候方位,恰到好处,因此他人纵有千般机巧,亦终要折在他这以拙胜巧,后发制人的战术之下。

陈思昭觉出情势不妙,当即收敛折扇攻势,略作退步,宗瑾的掌势立时如海涛般压将过来。他掌上威力惊人,距陈思昭的身体尚有一尺之遥,已将他的襟角发丝震得纷纷飘起。

陈思昭眼见宗瑾逼近,低叱一声,左手忽扬,三枚金环倏地出手,激射向宗瑾胸腹间“膻中”、“中脘”、“神阙”三穴。

宗瑾识得陈思昭金环厉害,忙抽身避开。陈思昭压力骤减,折扇招式又转为迅疾灵动。

然而宗瑾之真实功夫毕竟要高出陈思昭一筹,虽被金环暂时迫退,翻身复上时,掌力反更加强劲。陈思昭右扇左手拼力化解,却依旧难以抵挡,每到危急时只得连发金环救急,亦只能勉强维持不败,难有胜算。

二人扇来掌往,互有消长,转眼间又斗过了四十余合。陈思昭折扇正运使间,忽觉体内气息一滞,竟是内力将竭之征兆,手上亦不由自主地随之一缓,宗瑾乘势直攻进来。

陈思昭胸促气短,手足酸软,疾疾后退,反手又是三枚金环发出,匆忙间竟略略失却了准头,本应打向宗瑾双颊“承泣”、唇下“承浆”三穴的金环,因出手稍高,竟笔直射向他双目与口中。

宗瑾见惯了陈思昭金环打穴的手段,似这等直取七窍的手法却还是头一次遇到。但他武功高绝,当即侧身一闪,避过金环来势,忽觉陈思昭此次金环出手已不及惯常凌厉,他反应快极,不假思索便回手一抄,将三枚金环扣在手中。

此时陈思昭已勉力调匀内息,蓄势又待攻上。不料眼前一花,金光闪动,竟是宗瑾将手中三枚金环向他还掷过来。

宗瑾金环出手,虽不似陈思昭一般飞环击穴,不差毫厘,其间的力道势头却是较其有过之而无不及。三枚金环一枚击向陈思昭咽喉,一枚击向前胸,一枚击向小腹,去势既猛,相距又近,确是难以闪避。

陈思昭万万未曾料及宗瑾竟会用金环反击自己,惶急中左手疾出,挟住一枚金环,反手掷出击落第二枚,左腕已被金环上浑厚的力道震得丝丝酸麻,再无力抵挡袭向咽喉的第三枚金环,无奈只得展开折扇,在颈前一挡,只盼能籍此刀枪不入的白金扇面化解一击。

但听得“嗤”地一声轻响,金环已击中扇面。而令陈思昭始料未及的是,他这白金混合蚕丝织就,寻常刀剑难伤分毫的扇面,此时竟变得纸片布帛般不堪一击,金环一到,立时被穿透一孔。金环击穿扇面后,余势犹自未尽,依然向陈思昭咽喉激射而至。

陈思昭此时之势本已是避无可避,但他应变奇速,蓦地缩颈低头,微一张口,已将金环紧紧衔住。幸而金环之前因折扇那一挡,消去了大半力道,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否则陈思昭的四枚牙齿定然不保。

宗瑾以金环损伤了陈思昭的折扇,趁势又是一掌劈向陈思昭面门。陈思昭立足未稳,无从避让,惟有勉强抬扇遮拦。

扇掌相交,又是“拍”地一声大响。陈思昭的扇面已被击穿一洞,远不及前坚韧,宗瑾的金刚掌力又过于强劲,一击之下,竟自一分为二!

陈思昭当不住宗瑾这一掌的余力, 踉跄后退几步, 回手合上破扇,拼力向宗瑾面门掷去。折扇虽已损毁,但这一掷势挟劲风,迅疾凌厉,威力竟不下于一柄利刃。

宗瑾略一低头,避过折扇,忽觉面前耀眼生辉,一柄尺许长的匕首已迅捷无伦地向眉心“印堂”穴刺到。他功力深湛,当即不假思索,运指在匕首无锋之处一弹。

“铮”地一声,宛若龙吟,陈思昭虽未直接受力,但匕首上传来的力道已令他虎口酸麻。忙斜身错步,卸开宗瑾攻势,左手射出金环,阻止宗瑾追击,同时潜运内力,沿手臂经脉周匝一转, 消去酸麻之感, 复掣起匕首, 向宗瑾胸腹间“中脘”、“日月”、“天横”、“天枢”、“章门”诸处要穴刺去。

陈思昭这柄匕首并不甚锋利,运使法度亦不似寻常刀剑般砍削劈刺,而是如方才的折扇一般,频频攻向宗瑾全身上下各大要穴,出手之迅捷准确丝毫不逊于折扇打穴,但变招进退间已不及折扇圆转灵活。

二人此进彼退,互有攻守,又斗了四十余合。宗瑾看出陈思昭出手的弱点所在,忽力劈一掌,斜斜击中匕首近柄无锋之处。

这一掌力道沉重,势若雷霆,直有开山裂石之威。陈思昭的武功本以迅捷飘忽见长,与人角力原非所能,这一掌直震得他半条手臂酸软,动转不灵,匕首亦脱手远远飞出了六七丈。

陈思昭右臂无力,只得以左手自囊中掏出金环,接二连三地向宗瑾掷去,不求伤敌,只图勉力自保。

陈思昭的金环打穴果然非同小可,金环接连发出,宗瑾武功虽高,一时间竟也有些穷于应对,难以攻上。陈思昭见宗瑾被金环阻住,心中略宽,遂潜运内力,将麻木不灵的右臂打通血脉,重新运使。方略略抢得一丝上风,正欲抽身而退,以免宗瑾再施杀手,忽然,手在囊中掏了个空!原来,囊中携带的百余枚金环经不起这一番疾风扫叶般的乱打飞掷,此时竟已用光!

金环发尽,陈思昭立觉不妙,当即轻叱一声,身形凌空扑下,双手左右错落,如手挥琵琶般向宗瑾身上十余处穴道点去。

宗瑾见陈思昭来势劲急,忙斜身侧步,避其锋芒。陈思昭一招扑空,身体恰恰落在他方才立足之处,却不顺势进击,而是双足在地上一点,腾空而起,自他身边穿过,笑道:“宗统领武功高强,在下自知技不如你,恕不奉陪了!”他轻功高绝,进退如风,这一纵身端地是疾若飞矢,鬼神难阻。

然而宗瑾的应变出手却是大出陈思昭意料之外,他身形方才跃起,便觉后颈一紧,竟是被宗瑾出手擒住!他这一纵跃已尽全力,原以为宗瑾是无从邀截,未料宗瑾出手之快之准远非旁人所及,如此举重若轻地抓住了自己的后颈。

陈思昭心中暗暗叫苦,出手却丝毫未缓,轻叱一声,右手已反掌向后劈出,本拟即便沾不得宗瑾,至少也可将他迫得放手。然掌势方劈至一半,忽觉一股浑厚之极的内力自后颈“大椎穴”上透入,当即浑身酸软,动弹不得,全然失却了反抗之力。

宗瑾臂上微一用力,将陈思昭掷出了一丈远近。

陈思昭身形甫一落地,便自回力站稳,缓缓转过身体,长叹一声,道:“今生今世,终得与天下真正的男儿一战,亦无憾矣!宗统领,今日我技不如你,败在你手下,要杀要擒,悉听尊便,还盼你休要忘了方才你我战前所约之言。”

宗瑾抬目向陈思昭望去,却见他面色苍白,意态萧索,目中却似较前多了几分欢愉满足的神情,与自己坦然相望,心中不觉微微一动。

宗瑾与陈思昭对视静默片刻,这才开口道:“陈公子,宗某一生与人交手无数,从未对敌人手下留情。但今日与陈公子在此一战,在下已知陈公子非止是生平难遇的对手,更是真性真情之人。陈公子既以英雄之礼待我,我又焉能不以知己之义相酬?陈公子,你这便去罢,不盼后会有期,但求心中不忘!”

陈思昭笑道:“宗统领,我是个最冷漠无情的人,你方才的言语实为谬赞,在下可是万万领受下起,更不敢承你相释之情。你我一为大明,一为满清,各保其主,原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何来知己之情?今日我既败在宗统领手下,自然听凭宗统领处置,无论是此时杀我,还是择日再死,都绝不会皱一皱眉头。”

宗瑾摇头道:“陈公子,你觉得你自己冷漠无情,孤僻独行,实则不然。烈酒盛于杯中,触手冰冷,与水无异,而一旦得遇识酒之人,饮入口中,顿觉炽热如火,待得散入肺腑,流转全身百骸,更是醺然如春。陈公子平日冷傲内敛,喜怒不露,实则到得要紧关头,定可为亲人知己挺身而出,舍身无悔,绝非那等真正无情之人。”

陈思昭怔了一怔,面色微红,叹道:“想不到宗统领与我相识不过一日,对我的了解却丝毫不逊与我相交多年之人。古人有言:白头如新,倾盖如故。这等言语果然不差,人生在世,得此知己,复有何憾?”

宗瑾微微一笑,正欲开言,忽听山角后有人疾呼道:“宗统领,是你在前方么?可曾拿住几个反贼?”

宗瑾识得这正是副统领封青岩的声音,亦知封青岩向来心机阴沉,对自己任御前统领暗怀不服,常欲施加手段取而代之,若教他撞见自己与陈思昭的相惜情状,定将借此大作文章,后果堪虞,忙低声道:“陈公子,你快快离开此处……”

话犹未了,忽听陈思昭朗声道:“无须宗统领动手,在下会自行了断!”

宗瑾一惊,回头看时,却见陈思昭已直直地倒了下去,竟是运指点了自己重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