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好多的雾,湿湿的,而且有股令人恼火的腥臭味道不断骚扰着自己的鼻子。冬天很想停下来打个喷嚏,但是潜意识里却又似乎了解到自己正处在做梦的状态,一举一动其实不是自己完全可以控制的。
朦朦胧胧,前面似乎出现了一个人,看不清楚面目,隐约头上长了小笼包——呃,如果是身处古代的话那么就应该是梳了一个发髻,身上一件宽宽落落的长袍子,这个人举着一支蜡烛正在一条狭窄至极的路上走着。
然后——“吱嘎”一声,一道木门被推开,浓烈的血腥臭一下子涌出来。
“哟,你又来啦?”一个腻人的柔媚声音响起,乍听见这样的声音,冬天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拿把锯子过去把说话人的舌头给割掉算了,这样雌雄莫辨的变态声音简直是侮辱那些被吐出来的中国文字。
“你这样每年都来看我,呵呵,若不是知道你我都是男人,我还以为你爱上了我。”完全不在乎她的感觉,那个声音在继续,空气中的血腥气因此渗入了油腻的感觉。
咦咦?冬天大为兴奋,BL,BL!她最喜欢这样的情节了,正想再听仔细一点,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的梦境突然整个扭曲起来,好像一个没有底的漩涡一直把她吸了进去——她醒了!
然而睁开眼睛的时候,看不见熟悉的房间和熟悉的场景,反而有一种落入了梦境的迷惘。
我在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虽然每天每天都是斗志高昂地修炼,简直是用一种鄙视的眼光在看着这个陈旧的时代,但是如果要说实话,她其实很怕啊!
怕自己真的回不去,怕自己终究注定要呆在这个没有弟兄们、没有电、没有瓦斯和熟悉的一切的世界里,更怕其实可以回去的路就在眼前,但是自己怎么都找不到,反而因为耽误了回去的时机而一切成空……
这不仅仅是牵挂的问题。
黑街上的兄弟本来就来自五湖四海,何况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这个问题当年她就想通了,她罩得了他们一时罩不了他们一世。但是,就这么突然地消失,叫她怎么面对那些弟兄们?
况且,这条命是她的!如果身为孤儿是老天给她的命,那么她无法掌控的也就应该只有这么一桩。她一路打过来,杀过来,骗过来——她宁可信自己也不会再去相信老天会保佑她,她不要任何人左右她。
所以要回去,一定要回去。这种错误既然不是自己的责任,自己就没有必要承担这样的后果。只是——
掐着手指,冬天瞪着眼前简陋至极的家具,来到这里已经半个月了,半个月的话地球都可以毁灭很多次了。而回去的希望却似乎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小……
冬天从床上翻身起来,不行!无论如何今天一定要问清楚那个该死的神棍,她究竟要修炼到什么程度才可以回去。
而且那个什么鬼宝典,想起来就一肚子气。是啊!她就是识字不多,她就是流氓混大的怎么样,没道理要她认识那些歪歪扭扭的古代字好不好。还说什么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连用两个成语了不起啊,让她厚着脸皮去问了宁采臣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说完这句话的人丢下一本烂书就消失了好几天,算什么“倾囊相授”啊!
啊啊,她也会用成语了说!欺负书生果然是有成就的啊!就好像那时候欺负大呆一样,哈!不是她说,读书人大约都是有点傻兮兮的……
不知道大呆现在好不好,啊啊,她忘了把藏钱的地方告诉他!怎么办怎么办,他读大学要钱的,她准备好了但是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啊!
还有还有小三、玫瑰……还有还有街西的大麻张早就盯住她的地盘很久了,她这么一消失,谁来给各弟兄们做主?啊——
“香蕉你个芭乐,菠菜你个冬瓜……我再也受不了啦!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啦——”号叫,或者说是充满了朝气的怒吼声音从左侧厢房传出来,响彻了整座破烂溜丢的兰若寺,预告了又一个美好日子的到来。
“啊,啊,她又在叫了!”与此同时,在兰若寺另一头的西厢房里,有两个男人正在对话。
“是啊,根据惯例,应该还会持续半炷香的时间。不过,你不是已经习惯了吗?这几乎就是每天地例行公事了啊。”
“说的是没错,老实说我很感谢每天早上她的哭声,激励了我读书的斗志,提醒我黎明即起,赶考就在眼前了——不过,每天听见她这样的哭声,或多或少总是有点替她感到悲伤的吧?
“一个女孩子莫名其妙就从自己生活的世界来到了这个地方,啊对了,说起来——真的是莫名其妙,完全找不到理由的吗?”书生看着眼前束着道士髻的男人,笑眯眯地,“燕兄可是一位了不起的法师哪!”
“你到底想说什么?”
“呵呵——说起来我大明朝自洪武十七年,太祖正式敕令朝廷设置阴阳学官以来,除钦天监外另设有司天监一司,而上一任监正大人,据我所知似乎就是姓燕吧?”
“……宁兄、采臣兄!你不是正要准备上京赶考了吗?明年就是四年一届的秋季应试期了,啊,‘之乎者也’可是一门很大的学问啊!”
“啊呀燕兄,原来你对我还是报有着这样的期望的啊,难怪人家要说出门靠朋友,认识你真是小生生命中的一大幸事。哎,既然这样不如我们就此结拜为兄弟如何?”
燕赤霞看着眼前一脸笑意盎然的宁采臣,也跟着笑眯眯地,“脱线——”于是转身出去。
宁采臣站在他的身后,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看见他一身的道袍在萧瑟的冬风里尤显淡薄,但是他那完美的男性的身材和几乎可以撑起天地的气势,不是自己这样一个书生可以比拟的。
“燕赤霞,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男人呢?唉,这可果真是一门很大的学问啊。”
“我究竟要练到什么样的程度才可以回家?”冬天练了一套阵法,自觉如行云流水一样,颇为得意,于是就转向燕赤霞问道。
燕赤霞冷睨了得意洋洋地冬天一眼,皮笑肉不笑的,“就你这样的水准的话,这辈子是没有希望了!”
冬天本来还在微笑的脸顿时僵住,“你又想打架了是吧?”这是个什么破人啊,每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她的心情都会从很好变成很坏。明明长了一张那么帅的脸却有这么烂的性格,难怪要做道士,是女人都会不嫁他的啦!
“你究竟有没有好好练功?”燕赤霞摇摇头,叹了口气问道。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没有更充裕的时间浪费在怎么教她入门上面。上次的交手他看得很清楚,这个女孩子的资质极佳,法力也很深厚,只要好好修炼,一天可以抵上普通人一个月修炼的成果。但是为什么,今天看起来她反而退步了呢?
“我以为我上次说得很清楚了,你要回家,首先要借助天门——也就是俗称的鬼门洞开的机会,那么一年间,只有清明节、盂兰节、冬节这三个日子。但你若是法力不够,只怕届时没有回到家,反而被群鬼吞噬了。”燕赤霞看着冬天,“事关你自己的性命,你为什么就一点功都不用呢?”再叹一口气,燕赤霞决定激激她,“若你真的不想活了,可不可以不要死在我的地盘上?就算下了地府,可不可以也不要对阎罗王说你认识我,看你既笨又懒成这样……”
“燕赤霞!你够了没有?!”如他所愿,冬天立刻就跳了起来。好歹她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做一件事情,虽然那什么奎华宝典上的字十个有八个都是她不认识的,但是她就是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一半猜一半描下来,然后去问宁采臣才苦练下来。
好吧,就算她练得不对,那么都说了要把毕生所学教给她的他来指点一下就是了,为什么还要讽刺,打击一起来?
“我说错了吗?”燕赤霞冷笑道,“八卦游龙阵你没有一步踩对方位,你七天前就可以祭出三阴火,今天反而连这么基础的阵势都全部用错,你当道术真的只是神棍耍着好看的吗?”
“我去你香蕉个芭乐!”冬天咆哮起来,“我怎么知道那天我会祭出三阴火?我怎么知道这个狗屁道术是不是神棍耍着好看的?”一把掏出《奎华宝典》往燕赤霞身上砸过去,“还给你,什么狗屁东西,大姐头我还不屑这种鬼画符咧!”鼻子很奇怪地有点酸,冬季早晨的风真的很冷,连眼睛都痛起来了!
《奎华宝典》一落到燕赤霞的手里,他就觉得不对。那原本陈旧得书页脱落,书线都有些绷断的秘笈如今已经被重新装订过了,翻看起来再不用像以前那样必须要小心翼翼。只是每一页都夹了一叠棉纸,上面歪歪扭扭写满了丑得不能看的字。
“这是什么?”
“你******管我?!”冬天一甩手,扭头就走。
燕赤霞猛地恍然大悟,“你不识字,描下来去问书生,又怕这秘笈外传,所以东描一段西描一段,是不是?”
冬天本来已经又气又窘了,被他这么一说出来,更加火上浇油。一把脱下鞋子就往他身上砸过去,“去死!”
燕赤霞没来由地心情大好,轻轻抓住飞过来的鞋子,“你不识字为什么不跟我说呢?”他走过去把鞋递给她,“我可以教你的!”
他香蕉个芭乐的,又来了!他那个温温柔柔斯斯文文的表情又出来了。冬天觉得自己又开始昏眩起来,“谁,谁要你教?”
“真的不要吗?”微倾下身,眼睛与她的眼睛相对。那么生动活泼,充满着生机的一双眼睛啊!燕赤霞的心微微荡起来,“你真的不要我教?”
“诛,诛邪……退魔……急急……如……律令!”他绝对是一个妖怪,变脸比什么都快,而且只要一做出这个表情她就会晕,所以他绝对是一个妖怪!
“扑哧!”燕赤霞看见她的手势,再也忍不住地笑出来,“除魔法令不是这么使的!”他以袖遮手指导她。
冬天却猛地又后退一步,“我的身上有毒吗?为什么你每一次都那么龟毛得连碰我一下都不行?”
燕赤霞一愕,半晌苦笑道:“你是女孩子,我是出家人,自然,自然有很多不方便。”
出家人?!这个概念一下子打进冬天的脑海里,她就像被电电了一下。对啊,他是出家人!他是跟她隔开了千年的这个时代的出家人!那么,那么心还在怦怦乱跳的自己又算什么?
束发的夹子突然发出一声清脆的“卡拉”声,然后在她咬牙切齿的目光里面坠落下地,分成了两截。
“香蕉你个芭乐,连你也来刺激我!”冬天一脚踩上去,“我踩,我踩,我踩死你个忘恩负义背叛主子的王八蛋——”仿佛感受到主人的怒火,颈后的长发也一下子飞扬起来。
燕赤霞叹了口气,摇摇头弯腰打算替怒火中的少女捡起那看来精巧得不可思议的发夹。所料不及的是冬天突然改变了主意,也正打算把这个多少还称得上是纪念品的发夹捡回来。于是同时弯腰的两个人在额与额几乎就要相触的刹那才猛地惊醒过来自己正在做一件什么事情。
身形的猛然晃动是无法避免的,但是至少避免了跟女子肌肤相触——虽然说那天晚上在救他们的时候因为事急他抱了她,已经不小心地触碰了她的肌肤,那火烧一样的炙痛一直到现在还烙在他的心上,但是能避免还是避免的好啊。
冬天则是因为被他吓了一跳,所以被动地身形往后一摇。
那时候,冬天是坏了发夹散着发,燕赤霞则是因为练功散了发髻披落着发;那时候,是冬季的清晨,也就总有一些大过春夏秋的风在一直吹;那时候,两个人晃动的身形都让自己的长发在风里划出完美的弧度;那时候,两个人的心都不在平日的宁静里沉淀……
就这样,冬天张牙舞爪的长发一下纠缠住燕赤霞的发。
“啊!”
“啊啊!”
一道紫气忽地就从冬天头上冒出来,印染了两张同样茫然失措的脸……
“现在我终于知道你的法力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了!”燕赤霞僵直着身体,没有话都企图找些话来讲。
稍前他刚刚练完了功,所以虽然是寒冷的冬天,燕赤霞身上的热气依旧不断熏染着靠近身边的人——冬天。但是看着眼前昂藏七尺的躯体,自始至终因为从来没有这么近地靠近过女孩子而全身发抖,明明刚才还是沮丧而且恼火的心情却突然变得好起来。
“不要抖!”冬天呵斥,“你一直这么抖啊抖啊抖啊抖的,我怎么把头发解开啊?”
“啊?噢——”燕赤霞立刻浑身僵硬,呆若木鸡。
“你刚才说你知道什么了?”微微抿着唇,冬天继续跟彼此的头发搏斗,“靠,香蕉你个烂头发!竟然连开叉的都没有,平时你怎么保养的啊?”
忽略掉自己完全听不懂的话,燕赤霞把答案告诉冬天,“道术中有种天生媒介的说法,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我就是这样的媒介。也就是说只要通过我,你就可以……啊啊,轻点……”
冬天怒道:“又不是我故意要拉你的头发,都叫你不要动了,你一直退一直退,解头发的难度很高的。”
“这,这样啊!”燕赤霞尴尬地顿住挣扎的企图。
冬天看他的样子,忍不住想笑,“喂,你这么锉,是不是因为从来没有接近过美女啊?哦,呵呵呵呵……”美少女就是美少女,就算跨越了时空一样魅力不减。冬天得意洋洋,却浑然忘了自己发夹断裂,长发飞散,美少女就不必了,兰若寺出女鬼的江湖传言倒是得到了印证。
看着道士一脸瞠目结舌的样子,冬天感觉大好,松手放开解开的长发,“算啦!”她挥挥手把自己的头发往后拨,“我就勉勉强强地接受你的仰慕好啦!”
不能怪她,燕赤霞揪着自己终于得到解放的头发,毕竟这个女孩子识字不多,所以即便说出这样恶心的话来,也不能怪她。
“你刚才说什么媒介,那是什么东西?”
燕赤霞张了张嘴,却又突然闭上。冬天的法力来自于他,而且通过他,她可以源源不断地吸取天地间的灵气转化为自己的法力——不过这件事还是自己知道就可以了,万一她知道了从此天天黏住自己吸取灵气倒也麻烦。
“我的法力怎么了?哪!我警告你,你要是再说我偷懒不用功什么什么冬瓜皮的烂话,我扁到你变成人皮哦。”冬天瞪着他,“到底怎么样?”
燕赤霞点点头,“很好!”他说,“你很有潜力!真的!”他开始向后退,“明天开始,我教你捉妖!”“捉妖?”冬天愣一愣,“那你什么时候开始教我可以回去的法子?”
道士滞一滞,半晌道:“其实,你看这两者是相通的,那个,可以提高,你的法力……那个开天门穿越时空的法术,没有强大的法力是办不到的!”他一面说一面又不由自主地挂上了那个笑眯眯的面具,“我怎么会骗你呢?”
冬天半眯着眼,“但是为什么,我一看见你这张脸,我就觉得你在骗我咧?”
“你看错了!”燕赤霞连忙说,“一定你看错了!”
又在做梦了,冬天对于自己的做梦能力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大约是因为最近一直呆在古代吧,所以梦里出现的人物普遍都会在头上多一个或者两个小笼包。
还是那股令人恼火的腥臭味道,依旧仍是那个拿着蜡烛、穿着宽宽袍子的男人,一样烛火明灭,归根结底,她依然没有看清楚那个人的脸。
被绑住的那个家伙就要说到什么什么“以为你会爱上我”之流,弄的酷爱BL的她心痒痒的好难受,然后就该要醒了!真是香蕉他个混账梦!
但是等等,梦也会有延续的吗?这一次故事竟然有了进展——
“你想太多了,”举着蜡烛的那个小笼包显然在安慰被绑着的那个家伙,“我只是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