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呵呵呵呵呵呵!”可惜对方不领情,猛然发出恐怖之极的大笑,即便是自己也笑得很疯狂的冬天都忍不住想塞住耳朵。
足足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冬天重又听见人类可以接受的声音:“你只有二十五年的命,等你一死,这世上还有谁制得住我?嘿嘿,你莫要忘了,即便是你,也需用所有的法力才能封印我,更不用说杀死我了——呵呵,既然你今年已经二十有四,我又有什么不好过呢?”
封印?哈!最近收妖捉鬼的书看多了,连梦里都会发生这种情节了。
“唉,人生不如意的事情呢,如果只有十之八九就已经很好了,”小笼包倒还是一贯的轻柔口吻,“所以,你还是不要想太多好。其实,如果你愿意好好地修炼,说不定也有得道成仙的一日……”
“少嗦!”柔媚的声音突然变得凶狠,“我修炼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幻成人形还来不及享受红尘的快乐,你就要我再去修炼,我呸,门都没有!你等着吧,等你死了,我一定要让这个世间变成阿鼻地狱,修罗煞场,那时你的鬼魂可不要忘记,这都是你的功劳。”
有个性哦!冬天看得津津有味,然后呢?然后呢?
梦境猛地一阵扭曲起来,就如往常一样出现一个漩涡把她吸了进去——他香蕉个僵尸的,她又醒了!
“啊——”
兰若寺的一天于是又开始了……
“昨日我教你的六十四卦次序歌背出来了吗?”燕赤霞站在风里,有意无意拦在了冬天的上风口,为她挡住了冬季呼啸而来的寒风。
一股松香的味道悠悠地窜进了少女的鼻腔当中,哎!明明是个大男人,那么香干吗啊?
“怎么了?还没有背出来吗?”燕赤霞看着神情有点恍惚的冬天,眉头微微蹙起,却奇异地依旧口气温和,“还是记不住那些字吗?”道家的入门功夫本来就单调枯燥至极,更何况冬天识字不多,非要她囫囵吞枣地一口气咽下去的确有些为难。可是,他的时间也不多了啊。
“啊,背了!”冬天一下子清醒过来,急急忙忙答道,“不过还不太熟。”
“那么,背一遍怎么样?”燕赤霞轻笑着问道。
“背一遍?”冬天吞一口唾沫,“我昨天真的背了!”她挣扎着,“可不可以不要现在背?”靠,长这么大还要被人逼着读书,这滋味果然不太好受。
“六十四卦是道术的基本入门,假如连这个都不熟悉的话,我怎么教你法术呢?”燕赤霞摇摇头,“何况,就算你背不出来,我也不会笑你——”
“哪!说出真心话了吧!”冬天顿时跳起来,“你果然是打算偷偷地笑我!”
这个判断是怎么成立的?燕赤霞简直莫名其妙。“我没有要笑你的意思!”
“你说谎!”冬天又后退一步,“因为如果是你背书背不出来,我一定会笑你的,所以你也一定会笑我!”
现在他终于明白什么叫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但是,他们的话题好像也逐渐有点不对方向的趋势。
燕赤霞咳了一声,“那么你现在怎么办呢?”他叹息道,“你连最基本的六十四卦方位都记不熟,我怎么教你稍微难一点的道术呢?更不用说像开天门送你回家这种……”
“好啦好啦,我背啦!”冬天受不了地翻翻白眼。这个道士的性格还真是复杂,一会儿严肃,一会儿温柔,一会儿嬉皮笑脸,一会儿又嗦得像个老太婆。
“乾、坤……屯,那个蒙,需……讼……师……”
一段小小的六十四卦次序歌,冬天足足背了半个多小时。越到后来越自觉丢脸,头也就越来越低,一直到视线垂直于脚尖,该背的到底也算是背出来了。
“……”
没有声音,冬天忐忑不安地倾听着气流的变动,可是没有任何声音。难道燕赤霞被她这个笨蛋给气死了?想也是吧,一百来字的小短文可以背成这样,是人都会丢脸的啦,更何况是燕赤霞这种向来对什么东西要求都特别高的家伙。
但是,不识字也不是她的错,是吧?更何况这些东西莫名其妙得可以,完全是一堆天字天书,死记硬背也就只能到这个程度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自己大约的确没有学道术的天赋吧,就连最基础的东西也搞不明白。
“你打算要我教你的头顶练法术吗?”蓦地,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
冬天错愕地抬起头来,看见的正是燕赤霞微笑的,甚而可以说是带了一点宠溺的笑容。
“教,教,教——”冬天舌头打着结,一时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哎,虽然你背的那六十四卦次序歌,实在是我听过的里面最生涩、差劲的,不过你到底是背出来了不是吗?”燕赤霞微笑着,“所以我教你道术啊!”
又来了,又来了,这种温柔的微笑!冬天觉得晕晕的,一个失神,脚就在布满了星星点点般漂亮光芒的薄冰路面上滑了一下,几乎还来不及控制自己,屁股已经贴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冷意顿时蹿上四肢百骸,那感觉其实跟火烧的感觉差不多,冬天就是在这样的刺骨灼烧中弹跳起来的。
“哇啊!”又丢脸了。她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每次只要燕赤霞露出这样的笑脸,她就没有办法克制自己做蠢事的欲望,难道自己真的是一个笨蛋?
“噗——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完全不了解自怨自艾中的女性有多么可怕,刚才还温柔斯文的燕赤霞立刻就转变了形象,捧腹大笑起来。
“你竟然胆敢笑我?我耶,大姐头我耶!啊,啊,啊——啊啊?!”暴龙的吼声从她的口中,不,应该是整个躯体里爆发出来,紧接着一个拳头就好像以往每一次不良少女发火时都会登场的那样猛然向燕赤霞的脸上挥过去。
但是不同以往,这一次燕赤霞不避不逃只是猛然收住了笑声,一脸温柔,或许还有些做作的哀怨,“你,你真的要打?”
是啊,真的要打这么一张温柔的脸?被那双桃花眼一扫,冬天立刻又忘记了自己的屈辱,明明已经挥出去的拳头竟然就这样停在半空当中,恍恍惚惚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噗——啊哈哈哈哈哈哈!”恶质的道士再也忍不住地笑场了。
回过神来的冬天气得满面通红,索性双眼一闭对准燕赤霞撞过去,于是惊呼声里跌倒过的冬天再一次跌倒,而笑得很嚣张的燕赤霞也一屁股坐在了冰天雪地里。
“嘿,哈哈,噗,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风水轮流转,这次不良少女笑得风生水起,只是她并不知道她的笑容,就在那一霎,竟然让燕赤霞已经修炼得如同古井死水的心猛然间地颤了一颤,闪烁得就好像那映着路上霜冻的薄冰,晶莹剔透……
“冬天!”这是燕赤霞第一次正正式式地叫她的名字。不同刚才作弄那样的做作,轻柔的口吻当中不祥地隐藏着一些乞求的颤抖,“如果,如果有一天,你要恨我,可不可以也想想,现在——我们曾这样笑得开心过?”
因为那个时候也许我已经不在了,因为那个时候你已经注定要呆在这个年代了,那么承袭了我的寂寞和悲伤的你,可不可以偶尔也不要恨我?
闻言冬天诧异地望向他,然而在看见那张俊美的脸的时候,“轰!”香蕉他个芭乐,她好像恋爱了——
“据《唐书》载:元正岁之始;冬至,阳之复,二节并重。也就是说一年从春节开始,及至冬节便是结束,这两个节日其实是并重的。那么从我们道家来看呢,春节就是阳气尽溢,冬节就是阴气俱足的日子。所以若要提升自己的法力,这阴阳两日是最最重要的。”
“原来节气跟道术的关系这么密切!”冬天装出恍然大悟一样,从燕赤霞授课的朗朗清音当中醒过来,“唉,有没有人说你的声音很好听?”
燕赤霞微微怔了怔,最近一段日子以来,这个丫头不知道哪里不对,动不动就说这种让即使身为清心寡欲的道士的他也要胡思乱想的话来。
“我是说真的!”冬天看着他。她以为自己对他已经表现得够明显了,那天当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对他的心意,从来就不懂含蓄的她就决定主动出击了,“我喜欢你!”
燕赤霞摇摇头,当做没有听见,“我再跟你解释一下,所谓——”
“那么你呢?”冬天打断他的说话,“你怎么样?”
燕赤霞低下头去,半晌才苦笑着耸耸肩,“谢谢。”
“谢谢?”冬天几乎暴跳起来,“就这样?”
“那你还想怎么样?”燕赤霞隐隐听见自己心里的龟裂,“你不是下定了决心要回你的时代去吗?”
“是啊!”冬天振振有词,“那又怎么样?”
那么我又算什么?燕赤霞很想这么问,但心里面颤颤的,这句话终于没有问出口,只好说:“我是出家人,是道士。”
“对啊!”冬天还是那副样子,“那又怎么样?”
“……算了!”燕赤霞终于意识到跟她讨论这种问题是根本不会有结果的。
“为什么算了?”冬天睁大着眼睛,“我是问你喜不喜欢我,跟那些事情又有什么关系?”
燕赤霞突然感觉一阵无力,“话不是这么说的……”他扭过头去。
冬天下意识地伸手,企图捧着他的脸转过来,“说话的时候要对着……”燕赤霞猛地一避,她伸出的手于是只好僵硬地顿在半空当中,“对方!”
一时间,气氛只剩下了尴尬。
半晌后,冬天忽而笑了一下,“好了,我知道了!”她说,“其实你并不喜欢我吧。也是啊,我这样大字也不认识几个,又凶又倔,很多时候都不像个女孩子……你说对了,冬至是阴气俱足的日子,所以冬至生下来的冬天,我啊!又阴又邪,不要说你了,如果换做我是你,我也不会喜欢哪!”
不是不是不是!燕赤霞很想这样大声地告诉她,不是这样。但是到了嘴边的话,却变成了,“其实冬至的含义也不是全都如此,古人说:冬至阳生,万物苏醒,这就是说虽然还处于寒冷季节,人们却已闻到了春的气息。另外,每当这个时节出门在外的人都要回家过冬节,表示年终有所归宿……”就好像我,也是在冬至这一天生的啊!
“你究竟有没有搞清楚我们在讨论什么问题啊?”冬天摇着头问他。
“……就是说,一年到头了……”燕赤霞喃喃着道。
冬天低下头猛吸一口气,下一刻抬起头来又是阳光灿烂一样的笑容,“算了,我已经知道你的意思了。”她微笑着说,“我以后不会再说这样的话了。”
顿了一顿,她又说,“你还真是傻瓜!我不过是说说而已,你那么紧张做什么?真是傻瓜!”
——没有错,他的确是傻瓜,傻得有时候就算自己,也忍不住想唾弃!
来到这个年代的第二个月的第三日,冬天姑娘正处于埋头苦读当中。
“‘焦’者,‘示’也……正字通云:凡僧道设坛祈祷‘日’‘焦’……‘焦’者,一‘想’灾、清福、‘酒’心愿,务宜心丹苦志,以希感通……道藏洞神部云:诸世人以‘康’运未利,星缠凌逼,恐生‘包’难,遂有祈祷逆星之科,盖‘示’‘焦’逆凶恶星辰,祈恩、请福耳……"
“……”正走过来的宁采臣很难不对燕赤霞生出崇拜的心情,“年,年姑娘,你,还是不要读了!”短短一篇小文章就可以读错那么多字,也亏得燕赤霞愿意教她。
“耶!”冬天看见书生,昏昏欲睡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哈哈,书生你来得正好。我正读得连鸟蛋都要孵出来了,快点过来快点过来让我欺负一顿。”
宁采臣当时就哀号出来了,“年姑娘,年姑娘……”
冬天吓得一把掐住他,“作死啊!非要把道士叫过来训人吗?”谁知道手劲才稍微大了一点点,那个书生已经开始翻白眼了,慌得她连忙又放下手来,“你还是不是男人啊,真是!”
宁采臣喘了半天气,越想越觉得这个女人恐怖,决定一把来事交待清楚就闪人,因此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把手中拿了半天的东西往冬天手里一塞道:“这里是你那条金链子的当票,小生为姑娘你当了一年的期限,唉,说起来这条链子他们还死活不肯收,到底是一个上年纪的掌柜识货,再加上小生我口齿伶俐,喏,一共当了二两三钱银子……啊!”
冬天的脸猛地扩大在他面前,书生吓了一跳才发现自己正被某个暴力女抓住了衣领,“你说,当,了,多少?”那声音才是更加恐怖的根源!
“二,二两,三,三钱啊!”好可怕的脸!
“你敢耍我?”冬天整个人都毛了,“虽然我不看书,可我小妹玫瑰却是言情小说的最佳拥护者,她告诉我人家书上都说女主角穿越了时空,随便一条金链子都可以当上几万两黄金,你香蕉他个芭乐的,你现在告诉我,你贪了我多少?”
刚刚还吓得魂不附体的宁采臣顿时勃然大怒起来,“年,年,年姑娘,此,此话差,差矣!”心急加上恼怒,宁采臣的伶俐口齿全部变成结巴,“小,小生,我,我,岂是,岂是如此卑,卑鄙小,小人?”
冬天冷冷睨他一眼,“是吗?”
宁采臣气呼呼地摊开双手,“小生,小生我只是贪了两钱而已!”
“靠!我就知道!”拳头终于落在了书生的身上。
“救命哟!出人命啊——”宁采臣慌得大叫起来,顾忌着冬天是女孩子又不敢反抗得太过激烈。好在冬天也不是真的要打死他,两人打着闹着,不片晌就一起笑了起来。
谁知道燕赤霞眉头紧锁,急匆匆地正从外面进来,冬天背对着门一个不查就往他身上撞去。燕赤霞下意识地以袖裹掌就是一推,冬天猝不及防结果反而一头就扎在了宁采臣的怀里。
“哎哟!”发出惨叫的却反而是宁采臣。
“你叫什么?”撞痛了背脊又撞疼了头的冬天大怒,“我这样的美女一头扎在你的怀里不是你的福气吗?”
燕赤霞看清楚原来是这两个人,突然间全没有来由地忘光了刚才还在焦急得不得了的事情,“你们在做什么?”阴沉的话音爆出口,就是神经麻木如宁采臣也知道他动怒了。
冬天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心中却忍不住骂自己没种。想当年在黑街上混的时候,几十个人围住她还不是照样声色不动?如今怎么给个喜欢装笑面虎的道士一瞪眼反而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呢?
“宁先生想必是把符纸都写好了吧?”燕赤霞冷冷扫过宁采臣,“只是我倒是不知道宁先生的颜如玉原来不是在书里而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的……”
宁采臣揉揉鼻子,“小生,小生……我去读书!”一面说一面脚下使劲,眨眼跑得踪迹皆无。
冬天吐吐舌头连忙跟着转身走,“我,我也去读书!”
“站着!”燕赤霞猛然一声大喝,吓得冬天双腿都抖了两抖,“身为女儿家,竟然跟一个男人嬉闹,甚至投怀送抱,你还有没有廉耻?”
冬天的脸色一点点冷下来,“廉耻是什么东西,我读的书少可不知道。不过话说回来,我不跟书生投怀送抱,难道要我对着你投啊送啊?你不是出家人吗?你不是不方便吗?”她冷哼一声,“要你狗拿耗子。”
燕赤霞气得脸色发青,“你——”
“我怎么样了?”冬天对着他,流里流气地抖抖脚,“我就是这样的啦,你生气吧?”
燕赤霞一甩袍袖,“不可救药!”
这句话一下子刺到冬天的心里,“我从来就没有要人来救过,救什么救?怎么救?靠!”
从小就被扔在孤儿院门口,因为那是一个冬天所以不负责任的院工就随便起了这么一个名,而后又被领养的家庭抛弃,那还是一个冬天。五岁被走江湖的神棍带在身边,若不是她自己机灵,只怕已经被那个神棍用药变成畸形。而把那个恶棍送进牢里的时候,还是一个冬天。
从此她知道自己跟冬天有仇,可是每一年都会有避免不了的冬天,那些个冷到让人的脊髓都冻结起来的冬天,谁来救过她?
不可救药?什么叫做不可救药?
她的所有,她的命,都是自己捡回来的,没有谁比她自己更加重要。所以,她听不得任何人对她说的——不可救药。
“收回你刚才说的话!”冬天冷睨着他,“谁都没有资格跟我说这句话!”
燕赤霞俊眉一轩,正要反讽,然而眼角扫到西边的天色顿时脸色大变。匆匆忙忙抛下一句:“懒得理你!”就这么跟她擦身而过,直扑自己的禅房,不到片刻又像一阵风似的急匆匆跑了出去。
“你他香蕉的给我回来!”吵架才吵了一半耶,这么溜走算什么啊?冬天一面大怒,一面想也不想地就跟了上去,“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