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万一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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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复仇之魅

左首房顶三人也是当真被这等架势所震慑,兀自站立当场,未敢妄动。

张无忌眼见当前情势如箭在弦,一场剧斗在所难免,急思量怎生悄声逃去,置身其外,却远远听得那道胸和尚提声道:“几位统领且慢!容小僧插口一言!”房顶右首中间瘦高个子武官伸掌一挥,下面众火铳兵即将举起的长管手铳竖起,行动之齐整,叫人叹服。

那武官垂手朗声道:“道胸师父有何指教?”

道胸知他是从方才方巾男子口中得知自己法名,倒也不以为怪,只道:“敢问这位统领,今日当真亦是为了小僧手中的铁匣而来?”

瘦高个子武官道:“道胸师父问的爽快,我也明人不说暗语。我等今日逢郑国公之命,必取铁匣。”

道胸笑道:“这位统领怎生称呼?”

武官道:“郑国公府上骁骑尉马潼赉。”

道胸道:“马统领方才说今日乃是奉了郑国公之命来取此匣,此话当真?”

马潼赉道:“绝无欺虞。”

道胸转身朝了街上众人道:“马统领的话,众位可曾听得清楚?”提气大声道:“马统领今日乃是奉郑国公之命来取此匣!”言罢先是朝三位掌门又喊一遍,后再转身向马潼赉喊得了一遍。张无忌心中纳罕:他要取你手中铁匣,眼前无人不知,你却在这里呼来喝去,倒是闹的哪一出?

只见道胸左手施个佛礼,兀自道:“看来这匣中之物——果是珍宝。”语罢竟缓缓将铁匣放入了自己左手衣袖之中。众人看得瞠目结舌:眼前谁人不知形势之险峻?谨小慎微尚且剑拔弩张,你却来做这等煽风点火的举动,倒似生怕众人不动起手一般。

张无忌正自暗地里骂这和尚不通时务,却又听他不紧不慢的一字一句道:“阿弥陀佛!善因善种,不善恶生。所得而未能用,其善乎?其不善乎?妄念动尽,浮想销除,于觉明心,如去尘垢。财之为用,废弃皆空。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张无忌初见这和尚喊完话后的举动,已是出人意表,及其呜里呱啦的说完这番道理,心道:你这和尚今日若不死在众人乱刀之下,当真天理难容!一边又想:这和尚能将这等危机情势搅得人人窃笑,真也是难能一遇的惫懒人物。

马潼赉听完道胸一通乱语,大有被戏弄之感,纵然先前再沉得住气,此时脸上也盖起了一层阴云。怒叱道:“大胆狂徒,竟敢置郑国公之令如罔闻,戏弄于我等!”

语罢抢先一个纵身向他所在之处跃将过来。

岂料马潼赉身形未至,道胸却抢先一步提气逃开,远远的落在三四丈外的另一房顶。未待马潼赉言语,他又抢先言道:“马统领休要误会,小僧怎敢斗胆戏弄?只是方才马统领亲口所说,今日只为取此匣,绝不会伤旁人性命,与小僧及眼前众人为难,是也不是?”说罢右手往左袖中一探,却又将那铁匣取了出来。

马潼赉方才未能捉得住他,知其轻功不凡,听他将自己今日奉命取匣之意又说了一遍,更将铁匣取出,不知是何用意,只答道:“道胸师父若能将铁匣交给我。我与这一干人等自然不会与师父为难;至于其他人,更是与我等再无干系,何又有为难之说?”

道胸和尚“哈哈”一笑,道:“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现下会将铁匣放于三里外蜈蚣岭山麓的‘抬头岩’上,马统领只管来取便是!”说罢不等马潼赉答话,一个纵身往远处奔去。

这边众人听得真切,却不知这道胸搞得何等名堂。眼见他身形倏忽,身法怪异,房顶街道窜上跳下,两只长袖挥舞得如同狂风中的风车,一路疾驰而去。

街中诸人正诧异得面面相觑,马潼赉身在高处,只觉被这混和尚搞得极是狼狈。不过颜面虽失尽,实不敢有违郑国公的律令。急忙飞身跟了道胸而去,他身后另两名统领也是紧接跟上。

张无忌与其余众人见此情景,不禁哗然。这和尚今日插科打诨,玩弄这帮官府之众于股掌不说,实则是举重若轻,将一场大难消弭于无形。恍然记起那与道胸本一起前来的道士,四下里却寻找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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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胸领了那三名统领奔出了镇上,直往蜈蚣岭山麓。

张无忌此时着急出镇,无暇他顾,发足随了四人之后直奔蜈蚣岭,只是心中念及须避过众人眼目,绕得个圈子迂曲而行。

张无忌无意间脱身,暗自庆幸,也不愿为此事再做纠缠,只是察觉那镇上又自有陆陆续续追随的身影约略隐现,他念及方才遇见的三位掌门人武功不凡,只恐三人少顷便至,急忙四下谋寻出路。

眼见马潼赉三人追那道胸不上,口中兀自咒骂。道胸此时却已稳稳停身落在蜈蚣岭前一块高耸的山岩之上。

张无忌瞄一眼心道:这便是“抬头岩”了。

马潼赉三人亦举首眺望,远远见到道胸俯身在岩顶上似是已将那宝绢铁匣放下,大喜之余,发力前奔。

张无忌瞅见东面无人,一个纵身跳出众人目光之所及,又一个纵身,便入得山林灌木之中,他忖自此得脱,喜不自胜,心知这一离去,无人再追他能回。临行之前,侧目又望得一眼。

这一望,却大出他所料。

蓦地里只见马潼赉三人身前的一堆灰朽落叶之中,猛然间蹿出一个蓬头撒发的褛衣人来。

那人一跃而出,势同括弩。又似潜伏猛虎,久蛰毒蛇,一柄长剑以雷火霹雳之势直取马潼赉头面。

马潼赉立足掣腰,弯腿仰头避过。那长剑却不少停,噗的一声直入他身后之人胸口,力道之足,令人咂舌。马潼赉回首欲瞧,一道寒光已掠过他右颈,他颈上登时血洒如注,横身倒地。那褛衣人更不言语,反手一剑又中马潼赉身后另一人腹上。

这人手起剑落,三剑取了三条性命,始终一言未发。还剑归鞘,只低首扫了地上气息未绝之人最后一眼,一个纵身也跃向蜈蚣岭山林之中。但闻草木窸窣,眼见就要消失在岭林深处。

道胸纵身落地,一个飞身追上前去。

他方才只为化解镇上危机,假借置铁匣于抬头岩之语,引开了郑国公府和白驼山、王屋山派众人,他深知云冈宝藏干系重大,这一桩富可敌国的财物,用于民众,福泽无畴;若用来兴兵谋逆,也足以撼震朝纲。他适才借装铁匣入袖之际,已将匣中绢图取出。他两次语于马潼赉道“今日只为取此匣”,原是想籍字面之巧,置空匣于抬头岩上,只求暂行权宜救得镇上众人,至于此后郑国公府众人是否纠结不放,却是后话。他落在岩上之际,还在思忖如何料理被郑国公府众人识破之后事,不料变故突如其来,反倒叫他一时回不过神。

眼见那人离去,道胸心中一紧,也不计有无凶险,只是本意提气追了上去。

张无忌在一旁也诧异不已,原本这变故太过突然,换得是谁也绝不可能不闻不问一走了之。待见道胸身形起时,他也力贯全身,紧接而随。

眼见那褛衣人身法迅捷,即将于丛林中隐没。道胸情急中于半空出左手发力,扯断颈中佛珠,扬手抄了几粒洒向褛衣人前方。但闻风声嗖嗖,“挞挞”几声闷响,四五粒佛珠排成个半弧形打在了褛衣人去路前面。那褛衣人发现身后有人阻拦,身形一缓,却并不停步,一个纵身从灌木中跃出,左窜右跳,直往山顶而去。道胸见得褛衣人身影,正自窃喜,却见那人对身后阻拦毫不理会,心下疑惑更胜,右手又当空将那散落的佛珠接了一把,一一向那人身后抛去。那褛衣人身形不定,左右飘忽,将袭来佛珠尽皆避开,踏岩上岭,不作稍停。

蜈蚣岭髙不逾仞,顷刻便至峰巅,那褛衣人去路断绝,也只得回身。道胸放眼细瞧,见这人须发蓬乱、面容污槁,一身棉衣破败不堪,再加方才枯叶中躲藏时沾得的草叶,比乞丐花子尚且落拓几分。只是一双睛目精锐异常,寒意迫人。

道胸驻足收力,右手行个佛礼,道:“这位施主怎生称呼?”

褛衣人“哼”一声道:“行尸一具,复仇之魅,无名无姓!”

道胸暗地里自忖:此人言语好生不俗!诵个佛偈,又道:“‘复仇之魅,夺命之人’。施主视人命如草芥,已隳天理,纵有血海之仇,将来亦不免堕十八层地狱。”那人又是只“哼”一声,冷冷的道:“业因有报,前孽岂能饶!血债血偿,不悖天理。”道胸道:“听施主言语,绝非不白事理之人。佛法业报,天理昭昭。无论前孽如何,只要时下悔改,亦有彻悟之机。岂不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人冷笑道:“好一个‘天理昭昭’!好一个‘立地成佛’!天理何在?!佛陀何在?!”道胸道:“天理、佛陀俱在我心。心无所信谓之‘涣’,心无所恋谓之‘黜’,心无所畏谓之‘煞’。施主心中涣、黜、煞俱全,难道就没有一丝迷途思返的念头么?”那人道:“八万四千法门,至理不离方寸。问道道无可修,问法法无可问。我心中仇苦所在,本自所信、所恋、所畏——然信为人所叛,恋为人所误,畏为人所瘧。罚则身外,戗裂事中。你叫我如何顺情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