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万一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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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各出其间

杜逢妤闻语却是惊得呆住,其余诸人也是惊诧莫名。

道胸见了她情貌,早知自己所料不错,反倒是转首向着周围诸人环视一圈,喃喃道:“古墓一派果然非同凡响!”

裴定云本因不胜酒力一直靠在船尾休憩,听得道胸喊出本派师祖名号,心中惊忖:这位道胸师父才智之敏捷,真是叫人叹服!

杜逢妤惙惙道:“你是怎的……猜出来了我师爷爷名号?”

道胸轻摇下头笑道:“佛曰:不可说!”

杜逢妤刚要开口骂他此时故弄玄虚,却忽的听道船上掌帆的水手大声喊道:“应天城到了!”

众人放眼瞧去,见渠道船闸之旁早聚了四五艘五彩大船。前方的两条大船风旗猎猎,迎面招展,在夕阳映衬之下,更显峥嵘威武。靠后的一艘白桅木船船头大旗上写的却是个“杜”字,最后面两艘船远较前方三船为小,船角七色彩旗写的则是“吴”、“骆”两字。

商船随着五船沿水道入得城中,缓缓向前行进,众人靠舷而立,但见城角处一隅人头攒动、纷如蚁蛭,前边船只进门之后便停将下来,商船也只得跟在后面不得动弹。

众人下了船,沿街往城中而去,见城中满是四处巡查的兵士,夹杂期间来往三五成群的江湖帮众络绎不绝。

道胸笑道:“瞧这阵势,倒似专程为了迎接我等一般。莫非这郑国公果然消息灵通,已提前知晓我等要来?”

杜逢妤闻他话语,八分知是玩笑,道:“糊涂和尚平素口不择言,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来到皇城,寻人整治这毫无遮拦的嘴巴?”

道胸笑道:“巍巍皇城,岂容不下野僧山人疏言狂语哉?”

杜逢妤未暇接话,却听身旁一人叹道:“何敢出‘疏言狂语’?一语不慎,身首异处矣![注]”

[注]洪武伊始,便有“文字狱”(据《史记》载文字狱可溯于春秋)。传朱元璋以“作则垂宪”杀林元亮、以“垂子孙而作则”杀赵伯宁、以“遥赡帝扉”杀吕睿、以“取法象魏”杀贾翥、以“睿性生知”杀蒋镇、以“体乾法坤,藻饰太平”杀许元全家、以“天下有道,望拜青门”杀吴宪、以“光天之下”杀徐一夔等。更为甚者,竟因“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一句话曾将孟子牌位撤出了孔庙。其匪夷所思之举,使得“文人知惧而莫测其端”。

道胸转身,见说话的是身旁路过的一名书生。正自要上前攀谈几句,却见他神色匆匆,侧身向东疾行而去。

众人向前再行,眼见城楼正门人群簇拥,停滞不前,遂上前打听,得知是朱元璋颁旨为武林大会之故在应天各门一一设立了盘查哨卡。这一下却是叫众人犯难作鲠,各人自知冒然入城绝非上策,四下环顾之间,瞥见东南角处有一临时搭建的茶棚,同时心照不宣,迈步齐齐向茶棚北侧走去。

入了茶棚,见茶棚右侧紧邻张贴皇榜的墙隅。裴定云、苏藜儿、杜逢妤三人思绪已飞到昔日入城观榜之际去。裴定云忖道:想来机缘,当年我若非牵挂义兄,也断不会执意至此观榜;若非观榜,也不会途遇同门各位师姐;若非途遇同门各位师姐,也不会生出贪慕苏师姐的念想;若非贪慕苏师姐,意欲帮她完成采摘药草的心愿,也不会中情花之毒。转念又忖:但若非我采摘药草,中得情花毒,苏师姐也不会心生歉疚将我带回幕捬山,若非到幕捬山,我也不会入得古墓门下……此番来至此处,也不知此地该当视作福地还是祸地?

苏藜儿忖:当日我姐妹四人受师父之命前来观榜,路遇凶险时全仗裴师弟相救;文平能得痊愈亦全仗裴师弟冒险上八斗岭摘取药草。他于我二人恩情着实非小。况他今日所受毒痍之苦,亦全是因我二人引起,我须与文平一起,竭尽所能报答他的恩德。

杜逢妤忖:当日师父囿于史帮主情面决心派我等前来观榜,难道竟是无一分争功求名的念头?像我这般整日里望求天下皆知我派功夫名号,偏生自己功夫又如此毫末不济,当真是‘无有者有求’,而‘有有者无求’。也不知何年何月,我能习得如师父般一身武功,那时我也能知‘浮望虚名如草芥’是何等超尘脱俗的境界。只是彼时我武功冠世,却不知师父师叔的武功又精进到了何等地步……

三人神游良久,于其余诸人悄声商议的话语充若未闻,待得回过神来正要凝神倾听,却闻得不远处一个高亢声音呼道:

“奚冠子,莫顾自己瞧,倒将榜文念出来叫海河派的兄弟们听听!”

那被称作“奚冠子”之人应声“好!”,旋即诵道:

旧朝陈弊,专权玩横。朕自临御以来,十有三年矣,中间图任大臣,期于辅弼,以臻至治。立中书省以总天下之文治,都督府以统天下之兵政,御史台以振朝廷之纪纲。岂意奸臣窃持国柄,枉法诬贤,操不轨之心,肆奸期之蔽,嘉言结于众舌,朋比逞于群邪,蠹害政治,谋危社稷。赖神发其奸,皆就殄灭。此天恩万幸,岂不警觉?是故废除中书省及丞相,分诸吏、户、礼、兵、刑、工六部,仿古六卿之制,俾之各司所事。先前大都督府分设为前、后、中、左、右五军,五军都督府互不统辖,听命兵部。另立民户、军户、将户,儒、医、校尉、力士、弓铺兵、工匠、厨役、裁缝各出其间,愿万民安乐,国泰康祥。昭告定钦。

奚冠子诵榜文余音未落,便听一阵“呜呜呀呀”声吆喝不停。

众人好奇,回身向吵闹处瞧去,见原是一帮赤脚敞怀的髯须大汉,围着一个身着道袍的年轻道士。

茶棚一席人听那道士诵完榜文,也是七嘴八舌的议论不止。但那群大汉声音洪亮,音量直盖过茶棚中的声响。

闻得议论中“都督府”、“御史台”、“中书省”、“丞相”等语不绝于耳,杜逢妤心中好奇,道:“咱们去那边听他们讲些什么!”

道胸应道:“好!”余人也随即跟上,舍茶棚又行向张榜一处。

张无忌见茶棚中坐着不计其数的江湖之士,忖:当日我与敏敏撞见青海派、横断剑派诸人奔赴应天,还道是两派帮众贪功慕名、求封心切,以今日架势观,群豪倒是皆对这武林大会推崇有嘉。只怪我当日想得简单,却也小觑了武林大会个中蹊跷……

一念未尽,又听那群大汉中一人大声道:“‘另立民户、军户、将户’,‘儒、医、校尉、力士、弓铺兵、工匠、厨役、裁缝各出其间’,是何话意?”

此时众人来到这群大汉身后,又抬眼瞧那榜文。

杜逢妤一路看完,悄声道:“‘儒、医、校尉、力士、弓铺兵、工匠、厨役、裁缝各出其间’,莫不是说‘儒者世代为儒,医者世代为医,校尉世代为校尉’?”

苏藜儿点下头,见一旁“诚邀列次江湖武林诸门诸派豪杰名士详造登册名录”与“胡惟庸余党漏遁者缉捕悬赏名录”的榜文皆在,拉了牧文平的手,在他耳畔却不知说些什么。

道胸在旁亦点头道:“儒者的子孙便是儒者,医者的子孙便是医者。可颇有几分‘刻舟求剑’的意味。帝王能求‘安稳’,是百姓之福,只是法令如这般按图索骥,却叫人心中违拗难当。”

杜逢妤挽住杨璩的手臂,拉了梅弦月,伸手一指道:“师叔师姐你们瞧,那便是武林大会的榜文名录!”

二人抬眼瞧去,见榜中门派罗列甚多,张无忌在旁也已望见榜文“冠封‘大明圣朝神勇第一武师’”,“爵发奉禄从三品五十二石”字样,待又侧眼看到“胡惟庸余党漏遁者缉捕悬赏名录”,更是倍加关注。

裴定云见到张无忌望着那缉捕悬赏名录出神,心中惑道:这曾侠士缘何这般在意捕赏榜文,一路未听道胸师父讲起曾侠士师承,对他的渊源来历、身属门派实是一无所知,究竟是刻意隐瞒还是另有隐情,却是不可得知。心中此念一起,登时戒心大盛,不由得更为关注其一举一动。

众人自顾观看间,那茶棚掌柜却一旁迎得上得前来。

众人起初也只道是商家上前包揽生意,却不意这掌柜径直走向牧文平,在他身前停步,拱手谦谦敬敬道:“敢问这位公子是否与‘巨鲸帮’有旧?”

未待牧文平答话,他身侧的苏藜儿已自惊讶不已。她素知牧文平四叔是巨鲸帮润州坞舶分堂堂主,但也是牧文平亲口相告。今日遇到一个未谋一面的茶棚掌柜突然间道出此语,着实吃惊非小。

牧文平惊奇也不在苏藜儿之下,转身回礼道:“正是!不知掌柜怎生称呼?又如何得知?”

那掌柜答道:“在下巨鲸帮柳岳堂孙稗皖。公子腰间佩着敝派信物‘鲽骨串珠’,小的如何瞧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