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万一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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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因形用权

人群霎时静谧。万籁清道:“是在我四哥家中?!”范以诚知万籁清口称“四哥”乃是与他同辈的“显”字辈族长万辛享。忖道:原来这袁相士连万籁清亦不曾识得。紧接着听万籁清唤道:“四哥开门!”

少顷门缝缓开,走出一位须发尽白的布履老者,这老者嶙峋瘦弱,双颧高出,拄着一根榆木制成的手杖,也不去瞧万籁清身后排成长龙的队伍,道声“进来吧!”,便向屋里行去。众人见他步履蹒跚,全不似身负武功之人,跟进又见院落狭窄局促,只得站在外面等待。

何跛、万籁清、范以诚、班商客随了万辛享入屋,见袁珙正在堂中端详一盆花草。何跛道:“袁相士与老先生聊的可好?”

袁珙回身见到五人,笑道:“老先生天性善谈,三天三夜又岂能聊完?”却向万籁清与范以诚施礼道,“这二位如何称呼?”

何跛遂代为引见。范以诚激动不已,道:“袁神卜幸会!今若闲余,不妨到侯爷府上招呼!”

袁珙听闻是安陆侯吴复手下,道:“侯爷佑护江左,村人无不感念。现下战事迭起,侯爷更是军务在身,鄙下又怎敢前往叨扰?”

范以诚还待相劝,却听屋外吵嚷,是一名万家冲村民忙不迭的找寻万辛享。

万辛享、万籁清见到来人是后辈中“启”字辈的三侄万启明,道:“何事惊慌?”

万启明道:“庄中有十余人失踪,怕是被倭人掳走!”

万辛享问道:“在何处失踪?”

万启明道:“庄南茶园。”

万籁清道:“你怎知是被倭人掳走?”

万启明道:“看茶园的小六子说他在江空中望见倭人的‘蝠鹫鸢’,便觉事有不妙,遍寻十余人不见,才想或为倭人掳掠!”

何跛道:“何谓‘蝠鹫鸢’?”

万辛享道:“是倭人所用一种飞行机括,双翅如蝠,其首似鹫,丝绸帆布所制,飞行若鸢,村人谓之‘蝠鹫鸢’。”

袁珙、何跛忖道:倭人以这等机括半空洗掠,果真如鹰隼捉兔、秃鹫取膻,来去自如之极。当此倭贼之害,愈加荼毒彰显。

袁珙道:“倭人袭庄不成,又岂能善罢甘休?劫掠之举用意险恶,是慑惧人心叫我等令人惶惶不可终日耳!”

范以诚道:“这机括侯爷月余前也以见过,特地请到千佛庵邹木匠钻研这机括构造。”

万籁清道:“可是蒯福蒯主匠的徒弟邹乙?”

范以诚道:“正是!”

袁珙道:“以机括对机括,虽属良谋,却非上策!”

范以诚一怔,道:“愿闻相士详言。”

袁珙道:“机括之巧,固可以得巧匠能工而解之。然常言道:‘花样层出,当拔主干’。除夷制倭之计,自前元旧朝起,虽铁骑精壮如成吉思汗之蒙古,因远隔瀚海终究败于征诛,此前车之鉴,覆辙故不可重蹈。倭人仗其水性,江海防务,守备莫不倾重于舟楫。只是舟楫之后,进而又有‘蝠鹫鸢’,‘蝠鹫鸢’之后,更不知复有何物。以此法始终落于其后,难得先机。转而追溯本始——想倭人水性虽佳,舟楫虽便,‘蝠鹫鸢’虽活,终究是弹丸之地,与中国远隔瀚海巨洋,胆敢流窜猖獗,必是依仗兵家‘取用于敌’之说。”

众人忖道:何谓“取用于敌”之说?

却听袁珙接着道:“袁某虽不曾亲见‘蝠鹫鸢’,听凭尊长及各位讲述,亦知此机括难飞万里远渡重洋。如此则沿江村落孤山必有倭人巢穴!兵马副何不请命侯爷出城寻找,以攻为守,转守为攻,岂非克敌机先的上策?!”

几人听到袁珙口中“江村落孤山必有倭人巢穴”一语,果然心头猛醒。范以诚身惊叹道:“相士所言极是!相士所言极是!”

万辛享连连称赞,道:“袁相士见识非凡,若不将这等安邦定国的经略讲于当朝,岂非空负一身才学?”

范以诚陡然起身,深深揖道:“下官代侯爷,沿江诸村一千三百七十余口百姓诚邀请相士共谋讨贼良计!”

袁珙还礼,瞧一眼何跛、裴定云,道:“也罢!今日尊长有指路之恩,也是无从答谢,远随兵马副往侯爷府一行,为沿江百姓尽一份绵力!”

(安陆侯吴复,合肥人。《明史》载:“元末,[吴复]集众保乡里归太祖于濠,从克泗、滁、和、采石、太平,累官万户……下丹阳、金坛,克常州,进统军元帅……从徐达克庐州,下汉、沔、荆诸郡县,授镇武卫指挥同知……七年进大都督府佥事。……十一年从沐英征西番,擒三副使,得纳邻哈七站之地。明年师还,论功封安陆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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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定云随众人,乘战船逆江而上。江流中记起当日与张无忌、道胸、牧文平、苏藜儿、杨璩、杜逢妤、梅弦月等一起同行的情景,望着浩浩江面,一丝愁绪心中暗起。

但听范以诚道:“侯爷从魏国公、西平侯,征战伪周、旧元、西番,每遇恶战,必定身先士卒、冲犯矢石。平素里却从不言征伐之事。”

袁珙道:“侯爷威严勇毅,世人皆知。只是时下我朝南北东西虎狼环伺,侯爷与将士们守卫一方枕戈待旦,多劝侯爷保重身体为要。”

范以诚道:“下官代侯爷谢过!袁相士才学若此,何不随入侯爷麾下,施展生平之志?”

袁珙摇首道:“我出师所学,并非安济经略,只是乩卜闲事观星望斗的宿相之学。可小娱而不可大用,当真随入侯爷麾下,害怕坏了大事!”

范以诚道:“相士过谦了!”

袁珙道:“非也。兵马副可曾听闻过《朔望经》?”

范以诚摇首道:“未曾听过。”

班商客道:“班某倒是听过。世传《朔望经》与《玄黄经》并称‘星命学之首’,乃是相家秘不传世之作。”

袁珙道:“正是!袁某先师曾以《玄黄经》相授,经中义理深奥,我苦苦钻研了十一年方始有所领悟……”(范以诚道:“相士果然是《玄黄经》传人!”)又听他接着道,“我领悟经中义理之妙后,参研经书最后一章。这一章起首一句便是‘朔望神经媲玄黄,上古穹宇启洪荒’。说的正是《朔望经》、《玄黄经》二经。我浸淫《玄黄经》已久,深陷其深奥,更想不出世间竟还有别经能与之媲衡。后来我从一位姓程的前辈处得知,《朔望经》竟然在桃花岛上!”

班商客道:“莫非……?!”

范以诚道:“班掌门要说什么?”

袁珙道:“班掌门容禀。众位可知东邪黄药师有一门‘二十八宿大阵’,变化极是繁杂精妙?”

万籁清道:“可是当年襄阳城前,黄药师以之力斗十万蒙古兵的阵法?”

袁珙道:“前辈明鉴!这‘二十八宿大阵’,便是出自《朔望经》里!”

范以诚惊道:“《朔望经》里竟有阵列之法?”

袁珙道:“这倒不是。此经与《玄黄经》,全然是星宿相术之书,怎的会写阵列用兵之法?想来是黄前辈精于术数五行,由星宿迁移之理悟得了朔望变换的阵列。”

众人更是惊讶,却听袁珙接着道:“我登岛闯阵之际,不由对黄药师黄前辈更为敬重。”班商客道:“闯阵待怎地?”

袁珙道:“我自以为通晓了玄黄义理后,奇门阵法无不可破。却未曾料想这位黄老前辈居然反其道而行之,将阵法义理悉数调转,我转来转去,险些被困死于阵中。”

众人面面相觑。听袁珙此时讲来虽做轻描淡写,但“险些被困死于阵中”一句还是颇感诧异,众人皆自忖想:这位东邪黄药师非但智力超群,心思臆念更端的出人意表。

班商客道:“相士既得两本绝世相书,奇门遁甲之术修为世上又有何人能及?”

袁珙摇首道:“这《朔望经》早已不在我处。”

班商客道:“怎么?经书去了哪里?”

袁珙道:“此经与我所学《玄黄经》义理背道而驰,我只看了数页便觉心烦意乱,只恐因障生魔,是以放回了桃花岛上。”

徐大穆道:“两经书同为星命之秘,义理居然背道而驰?”

袁珙道:“起初我也是抑郁难挨,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我四处云游,期望遇到高人指点,启开困惑。”

众人忖:世间高人修为到达一定期限亦即下山云游,多半为此。

袁珙继续道:“一****在普陀山得遇二僧,二人坐于路旁对弈。一僧手执棋子,举而不着;另一僧笑道:‘举棋不定,执也。’前僧答道:‘执,在当下;落,亦在当下。执、落固然只可取其一。《棋经》云:围棋之戏,或言是兵家之类;上者远其疏张,置以会围,因而成得道之胜。’另一僧道:‘《棋经》十三篇、《兵法》【注】亦十三篇;《棋经》只言:自古及今弈者无同局;权舆者,弈棋布置,务守纲格;又言:虚则易攻,实则难破;临时变通,宜勿执一。夫智者见于未萌,愚者暗于成事。故而知进退、明得失才是棋力修为之首要。’前僧道:‘弱而不伏者愈屈;躁而求胜者多败。不争而自保者多胜;务杀而不顾者多败。《棋经》既同兵法,又合易理,是谓:行远而正者吉,机浅而诈者凶。’另一僧笑道:‘师出以律,否藏凶,义理大道,非凡夫小辈可得领悟。得品之上者,皆沉思远虑、因形用权。神游局内,意在子先。图胜于无朕,灭行于未然。岂假言辞喋喋,手势翩翩者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