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万一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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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八面神镣

裴定云听得袁珙代述话语中“沉思远虑、因形用权,神游局内、意在子先”十六字,只觉甚为熟悉,却是情急之下想不起哪里听过。

袁珙续道:“前僧言道:‘有益之而损者,有损之而益者。有侵而利者,有侵而害者,棋家之幽微也,不可不知’。‘边不如角,角不如腹。约轻于捺,捺轻于避。夹有虚实,打有情伪。逢绰多约,遇拶多粘。大眼可赢小眼,斜行不如正行’……后来只听他一路念说下去,我于棋理所知不多,自然不懂他语中幽微之义。只是听到最后,他却又说了一句:‘佛门与儒者之所求,有何不同?’我一时间极是诧异。另一僧笑道:‘儒者,非必欲为世人眼中之不可为;仁、义、礼、智、信,与我佛同。’前僧道:‘我佛独惟慈悲,何有义、礼、智、信之辞?’另一僧道:‘舍身饲虎,义也;澄澈恭明,礼也;苦偈妙谛,智也;八风不动,信也;慈悲为怀,仁也。我佛所持,何异于儒者?’我更加诧异。此时二人不再言语,我却顿生沐浴光明的幻化之境,一时间神清气朗,心底里说不住的欢欣喜悦。”

众人一阵唏嘘。庄昕道:“此二僧口绽莲花,叫人聆见心向往之,也不知是普陀山里哪名哪号的人物?”

袁珙摇首道:“我至今也不得知。当日我于路旁呆立良久,直至日薄西山,才听一僧又开口道:‘路旁的施主迷路了?’不待我答,另一僧道:‘眼前之路难迷,心头之路易迷。’我猛然一惊,忖二人莫非是下界的佛陀不成?前僧道:‘心头所迷之路,不惟善恶是非,便是人伦义理。世人若不辨善恶是非徒论人伦义理,又有何等资格定制人伦法纪与义理纲常?”另一僧道:‘昨日之非不可留,留之则根烬复萌,而尘情终累乎理趣;今日之是不可执,执之则渣滓未化,而理趣反转为欲根。昔日儒家孟子往齐国举谏,齐王不受其谏而赐以百金,孟子不受赐;往宋,宋王赐孟子七十金,孟子受赐。弟子陈臻因问其故。孟子曰:前日之不受是,则今日之受非;今日之受是,则前日之不受非。君子惟居其一……’”袁珙话未说完,却听班商客拍手叫道:“妙哉!妙哉!”

范以诚见班商客手舞足蹈,全不似一派掌门的身份举止,极是纳罕。袁珙站起身来踱出几步,才又回身道:“待我再寻二僧,欲加请教,却是人去凳空,全然不知去向!”语气中满是遗憾懊怅之意。

众人心中也是一般失落,仿佛二僧便在眼前离去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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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至十里桥换了一艘小船,少顷便至江岸一座院落之旁,那院落不见豪奢,灰砖青瓦,甚是拙朴。众人随范以诚行至院前,门口两个铁甲侍卫,情貌森然。

范以诚道:“周遭村众只知侯爷居于十里桥,并不知晓隅所确实。”

班商客道:“为侯爷安全计,越少人知晓越好。”

范以诚点下头,唤开院门迎众人进去,一名侍卫近身上前,道:“侯爷今日宴请旧交新识的各路英雄,兵马副与这几位客人堂后稍坐。”几人随范以诚待了片刻,有侍卫来唤其入堂。

堂中高椅之上,端坐一名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须眉浓密,气度不凡。范以诚引几人上前拜见,果然正是安陆侯吴复。吴复知范以诚邀来班商客、万籁清与袁珙,欢悦异常,应接余客即行开宴。

裴定云落坐于班商客、万籁清、袁珙、何跛、庄昕、徐大穆身旁,见周围之人年纪、衣着、言行举止差别各异,想来唯一共同之处只因识得安陆侯吴复。他见府堂之中侍卫众多,席间之人多半拘谨,好在江湖中人见面易熟,酒过三巡早已各自攀谈。

堂中觥筹推换,诸人已稍显酩酊,忽然进来一名兵士传报:“禀侯爷,偏安寺的客人到了!”

吴复当即起身:“待我去迎!”又向了众人道:“今日各路好手齐聚,府上热闹异常!有六位偏安寺的剑士,是我前几日派人请到,烦大家与吴某一同出迎!”

众人起身随吴复出去,见六名高矮各异的男子立在院中,皆是身着缁衣、头带斗笠。吴复抱拳道声:“诸位有劳!”舒臂请六人入堂,又道:“六位远道而来,稍待休息,容吴某薄酒以敬。”左首之人头也不抬,冷冷道:“侯爷免了,我等奉大当家之命取走‘八面神镣’,来回不得耽搁,侯爷望行方便。”

众人不知“八面神镣”所为何物,只是听这人语气,但觉傲慢无礼。

范以诚忍住怒气,上前道:“‘八面神镣’是侯爷重金购得,岂是列位说取走便取走的?”

那人道:“‘八面神镣’,原是当年北魏工匠银铃子为偏安寺象牙佛塔所铸,后来散落遗失踪迹不明,如今我偏安寺虽更易数代,这神镣归属却是显而易见。大当家既知现在侯爷手中,怎会不叫我等来取?”

众人听这人语气,倒是对这“八面神镣”来历掌熟,话中之意,更是对神镣志在必得,倘若是不给,六人便豪夺。只是这安陆侯府上,又岂是江湖蛮士耍硬撒泼之地?眼见转倾便将生出一场恶斗。

值此剑拔弩张之际,吴复却只是“呵呵”一笑道:“我当日购得神镣,全属机缘,况仅是爱它制作精巧,不曾想与贵派这等渊源,列位表明来意,吴某本当成人之美,只是今日府上坐客的江湖豪侠居多,不如听听他们意下如何!”转身向了班商客、万籁清抱拳道:“班掌门与万大侠怎么说?”

六人进来时已瞧见班商客一行,忽听吴复口称“班掌门”,心中也是一愣,暗忖:难不成这人竟是清萍剑派掌门班商客?

班商客道:“侯爷雅量,今日能与我江湖之士论武林规矩。那便以武林规矩定夺!”

六人虽不尽知此人便是班商客,但也猜透八|九不离十,方才话语说出,已是骑虎难下,为首那人自知六人之中绝无一人是班商客对手,连其身边吴复所称“万大侠”的老者,也未必讨上便宜。但他嘴上不愿服软,握剑道:“敬听尊便!”心中却思量下来如何应付。

吴复道:“好!今日便以这‘八面神镣’为赌注,任由诸位切磋较量一番,倘是有人技压群豪力挫其他高手,这神镣便归其所有!”

众人听他口称“任由诸位切磋较量”,于偏安寺六人与其为难之事只言不提,暗暗赞其度量。一圈人各自退后几步,于旁站定。

裴定云心道:所谓“江湖规矩”,不过是倚强为胜,借武力服人。师父在雾灵山曾言“以力服人乃权宜之计”,难道面前的英雄好汉们不懂么?

却见偏安寺一人拔出长剑,与班商客已经缠斗在一起,那人剑法凶狠,招招意在致人死命,而班商客却是步法轻灵,长剑婉约。两人章法便是外行人眼里也能瞧得一清二楚。裴定云见班商客手上似快实慢,似重实轻,暗忖:难道班掌门有意手下留情?每每出招怎的叫对手尽占先机?

他不解其意,只观班商客拆招之际从容洒脱,身畔全无一丝凶险危机之象。又自心忖:我观班掌门招式,比当日柳峙恒师兄尚且不如,怎的对手在他面前全无招法?

他越思索不解,就越觉偏安寺那人剑法太过拙劣,眼见这人剑招刺出力道方位完全不对,对其所使剑招全不在意,又过数招,只听“铛”的一声低响,那人手中长剑竟被班商客弹落,远远跌在地上。

那人伫立当场,面色又是惊愕又是沮丧。安陆侯府上一阵欢呼,众侍卫喊道:“班掌门神功了得!”“好俊的‘弹指诀’功夫!”

裴定云见此时班商客反手提剑倚肩而立,气定神闲又威武从容,心底里不住的自问:他招式如此疏落,却因何得以克敌制胜,弹落对手手中长剑?

人声聒噪,为首的那名偏安寺门徒走到班商客身前,也不多言,“唰”的抽出长剑在手,剑锋已削至班商客面前。班商客轻轻一闪,执剑反击,但见其右剑左指,数招之间险些又将这人手中长剑弹去。那人惊讶之余自知不敌,只是竭尽全力拖延时刻。

班商客左掌挥出,肘间却并不弯折,尽力到处直劈那人左颈,那人接招时探知班商客内力遒劲,虽只一只肉掌,威力不输刀剑,他斜颈仰头,身子一缩将这一掌避过,长剑回挑,偷袭班商客腋下,班商客长剑仍是反手,右手轻轻一摆,剑锋不偏不倚刚好护住腋间,那人当即变招,剑尖斜刺班商客腰眼,班商客右手又是一摆,长剑已然砸在那人剑身之上,且砸且压,那人剑尖被冲得歪歪斜斜不知去向,那人长剑一捋,欲借剑身外侧横削班商客右臂,岂知班商客身子侧转,长剑却将右臂护得周全无比。裴定云往前站了两步,惊忖:这几式依旧舒缓,却总是后发先至,那是什么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