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万一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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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妙义难穷

道衍笑道:“裴兄弟慧根匪浅,若拜佛门,可得正法眼藏。”

裴定云道:“我知佛法精奥,‘实相妙心,不立文字’,空而不著以求物我浑同,所谓‘世尊拈花、迦叶微笑’,可得传者,故非言语以陈。”

道衍道:“说的好!宁静、祥和、安闲、美妙之境,纯洁无染,淡然豁达,无欲无贪、无拘无束,教外别传之法,不着形迹又不可动摇,这便是修行顿悟所在。”

裴定云身子一震,心头一阵狂喜,忖道:我诵经时拘泥文字、强求甚解,那是误入歧途、舍本求末去了。道:“大师既悟法藏,何不开山讲说、引化世人?”

道衍摇头道:“我虽入释门,却非佛家弟子。”

裴定云惑道:“那是为何?”

道衍道:“我自幼拜师,从恩师、心斋法师修习皆非佛旨。世人因名声派统、世袭宗传,又岂会以轻语微言罢旁门之见?勉身力行,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固非禅宗所向,所谓‘清净者天下本’,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芸芸,各归其根。此道法自然、无为无不为之理也。大制不割,圣人用之以为官长。”

裴定云道:“原来大师所修乃是道法。”

道衍道:“《易大传》曰:‘天下一致而百虑,同归而殊途。’夫阴阳、儒、墨、名、法、道德,此务为治者也,直所从言之异路,有省不省耳。尝窃观阴阳之术,大详而众忌讳,使人拘而多畏,然其序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儒者博而寡要,劳而少功,是以其事难尽从,然其叙君臣父子之礼,列夫妇长幼之别,不可易也。墨者俭而难遵,是以其事不可遍循,然其强本节用,不可废也。法家严而少恩,然其正君臣上下之分,不可改也。名家使人俭而善失真,然其正名实,不可不察也。道家使人精神专一,动合无形,澹足万物,其为术也,因阴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撮明法之要,与时迁徙,应物变化,立俗施事,无所不宜。”

裴定云道:“是了。舍身饲虎,不外乎义;澄澈恭明,不外乎礼;苦偈妙谛,不外乎智;八风不动,不外乎信;慈悲为怀,不外乎仁。故佛家所持不外乎儒者。就‘应物变化’而言,阴阳、儒、墨、名、法、道德实则大处无有不同。”

道衍笑道:“想不到裴兄弟竟如此见地!”

裴定云道:“我哪有如此见地?只是听大师之言,借袁相士之述罢了。”

道衍道:“袁相士?可是袁珙?”

裴定云道:“正是!原来大师识得袁相士。”

道衍道:“岂止识得!当日我二人嵩山寺得遇,他见我面相后曰:‘目三角,形如病虎,性必嗜杀,刘秉忠之流。’此语甚合我意,自是引之以为知己。”

裴定云道:“定云蒙袁相士鼎力相助,方有今日入谷解毒之机,此恩此德,更不知何以报谢!”

道衍笑道:“相士通晓天机之人,又何须你我加以报谢?或是他见你慧根拔萃,生了协护帮助的心念!”

裴定云道:“大师说笑。要协护帮助,也不是定云这般拙鲁愚钝之资!”

道衍道:“袁相士所述我亦曾闻,却不记得你适才所言。你灵性甚佳,只是少了教练见化之机。”语罢突然凝思不语,半晌忽道:“‘面目不识徒相见,留坟去典有遗篇。他日甲寅逢龙虎,白虹落地贯长天。’此一首诗你可曾听闻?”

裴定云道:“从未听闻。那是什么诗?”

道衍盯住他瞧了片刻,望一眼夜空道:“现下距天亮还有三个半时辰,我诵读几套经文,你要用心去记。”

不待裴定云作答,却听他已自开口念道:“盛神中有五气,神为之长,心为之舍,得为之大;养神之所,归诸道。道者,天地之始,一其纪也。物之所造,天之所生,包宏无形,化气先天地而成……故道者,神明之源,一其化端,是以德养五气,心能得一,乃有其术。术者,心气之道所由舍者,神乃为之使。九穷十二舍者,气之门户,心之总摄也。生受于天,谓之真人;真人者,与天为一。内修练而知之,谓之圣人;圣人者,以类知之。故人与生一出于物化。知类在穷,有所疑惑,通于心术,心无其术,必有不通。其通也,五气得养,务在舍神,此谓之化。化有五气者,志也、思也、神也、德也;神其一长也。静和者,养气。气得其和,四者不衰。四边威势无不为,存而舍之,是谓神化。归于身,谓之真人。真人者,同逃邙合道,执一而养万类,怀天心,施德养,无为以包志虑思意而行威势者也。士者通达之神盛,乃能养志……故辞不烦而心不虚,志不乱而意不邪。当其难易,而后为之谋;因自然之道以为实。圆者不行,方者不止,是谓大功。益之损之,皆为之辞。用分威散势之权,以见其悦威,其机危乃为之决。故善损悦者,誓若决水于千仞之堤,转圆石于万仞之谷。而能行此者,形势不得不然也。”一段经文念完,足足有两千余字。

裴定云不暇开口,又听他接着诵道:“奥若稽古圣人之在天地间也,为众生之先,观阴阳之开阖以名命物;知存亡之门户,筹策万类之终始,达人心之理,见变化之朕焉,而守司其门户。故圣人之在天下也,自古及今,其道一也。变化无穷,各有所归,或阴或阳,或柔或刚,或开或闭,或驰或张。是故圣人一守司其门户,审察其所先后,度权量能,校其伎巧短长。夫贤、不肖;智、愚;勇、怯;仁、义;有差。乃可捭,乃可阖,乃可进,乃可退,乃可贱,乃可贵;无为以牧之……”

裴定云越听越奇,忖道:这些经文如此深邃,却不知他缘何诵与我听?莫非是他有意以此为契,考量我修习功法的灵性?收摄心神,只潜思默记。

这段经文诵完,又念诵一套歌诀:“阴旸顺逆妙难穷,二至还乡一九宫,若能了达阴阳理,天地都来一掌中,轩辕黄帝战蚩尤,涿鹿经年苦未休,偶梦天神授符诀,登坛致祭谨虔修,神龙负图岀洛水,彩凤衔书碧云里,因命风后演成文,遁甲奇门从此始。”

裴定云听到“遁甲奇门从此始”一句,惊忖:原来是奇门遁甲歌诀!鬼仙曾言,奇门遁甲非委蛇子虚之术,乃调兵遣将、夺天地造化的帝王之学,何以他身属空门,却竟尔得以通晓?

如此道衍一路念诵下去,念完又换了一套歌诀、数段经文,裴定云越听心中越惊,却又抑不住欣喜,眼见着夜色由深转浓、由浓变暗,空中微微显出灰白曦光,竟然毫无倦意。只觉这三个半时辰道衍所诵经文深奥精邃无比,盼他一直这样念诵下去。

“……伺察以为明者,常因明而生暗;奋迅以为速者,多因速而致迟。彩笔描空,笔不落色,而空亦不受染;利刀割水,刀不损锷,而水亦不留痕。世治不轻,世乱不沮,同弗与,异弗非也。畏患不避死,欲利不为非,交亲不比,言辩不辞,荡荡乎其有以殊于世。”

道衍念完此句,道:“这些经文,你要好好记着,每日念诵一遍以防忘却。最后一段是我当年记得的《南陀葵心法》。其下卷《腐草诀》文录不终,亦无修行法门、武学招式,却是心法熔融道合的精奥所在,你务当谨记,悉心参研。”语罢站起身,自行向远处而去。

裴定云惑道:“大师缘何传我经文?”

道衍并不作答,越行越远渐自隐没晨雾之中。

裴定云上前追寻,却早已不见踪迹。他回到到木筏所在处,细瞧之际,见地上不知何时多了几排字迹,书道:

高阳师祖已拜罢。逢见今生,逢见今生,莫教畋岈寄语两空空。

朝辞荆榛向百里。欲往燕京,欲往燕京,功名万事洒作一天星。

裴定云凝望良久,忖:他竟是往燕京去了?从树上解开木筏,独自朝向谷中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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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山五峰,分东峰“朝阳”、西峰“莲花”、北峰“五云”、中峰“玉女”、南峰“落雁”,又以南峰“落雁”为太华极顶,有“势飞白云外,影倒黄河里”之誉。平素里华山登顶者均在白昼,只缘御剑公子澹台泠以“邀剑令”邀约群豪,是年五月十五之夜,山上却是一阵喧腾。

一行人手执火把,成群结伴正往南峰而上。一位红脸汉子道:“今夕论剑,想必较武林大会还更热闹!我是早想瞧上一瞧,看那‘御剑成招’的功夫究竟是何等神妙!”一位长眉道人道:“大家所念概莫如此!御剑公子以剑为尊,堪当‘华山论剑’之实。不知我等苦练剑阵,是否能得一示众人?”一位光头老者道:“这位莫不是无量剑派宇圆道长?贵派掌门可曾上山?”长眉道人道:“掌门人携数名弟子先至山顶,如此盛景,但凡学剑之士又岂能错过?嚄,前面那人,莫不是大相国寺小山法师?”

众人踮足去瞧,见一人身被袈裟,手执禅杖,夹在人群中缓步而行。长眉道人道:“果然不错!待我赶至前面,拜问安好!”后面几人也紧皆随他身后,穿人群往那僧人在处行去。

道胸、宁远道、张无忌、杨璩、梅弦月、杜逢妤、牧文平、苏藜儿、巴崇彦、宓友歆、赫良臣、东韫济一行十二人,跟在浩浩荡荡的人群之后。道胸道:“不想上山之人如此之众。怕是其中许多高手,武林大会亦未必邀到!”巴崇彦道:“不错!这论剑之举别于敕办,武学之士放手施展,则豪举盛事无过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