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万一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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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天下之道

裴定云又惊又骇,点头道:“果如师父言,此事万万耽搁不得!只是我为水流冲击至此,欲寻返回‘幽明谷’之路,正自焦急不已。”

缁衣僧人道:“原来如此。这‘畋岈林’只有水路可通‘幽明谷’,林中并无出路。”

裴定云道:“我现下这般,泅水却是不能。”

缁衣僧人道:“你我伐树扎一座木筏,便可渡水。”

其时月明星稀,二人取火折燃起一堆火来。那缁衣僧人随手几掌,便将几颗高大树木拦腰斩断,裴定云立在一旁,暗自惊叹他功力之深。然后二人借火将树木烤干,用藤叶树皮一道道捆扎起来。

裴定云忽道:“此处既无出路,师父如何进得林来?”

缁衣僧人道:“是倭人的‘蝠鹫鸢’。”

裴定云心中好奇,道:“那是什么物事?”

缁衣僧人道:“稍待我引你去瞧。”将树木慢慢敲紧,又道,“倭人心机阴鸷,机括火器亦甚精良,他日其害必在北元之上。”

裴定云忽然忆起在万家村听闻的“蝠鹫鸢”劫掠之事,道:“啊呀!我记起来了。‘蝠鹫鸢’,那是倭人制造的飞行机括!”

缁衣僧人道:“你先前竟曾见过?”

裴定云道:“只是耳闻。听闻此机括载人而飞,着实诡异。”

缁衣僧人道:“贫僧未见之前,也是百般好奇。今日借之飞渡至此,倒是对倭人制作机括的技艺甚为钦佩。”

裴定云道:“倭人舟船既快,机括又这般精良,再加阴鸷凶狠,法令有度。他日对战之际,必是棘手劲敌。”

缁衣僧人道:“想不到你有这般见识,若得时令,或是护国安邦的之才。”

裴定云道:“不敢当!自随拜师习武诵书,方才有些开悟,先前驽守边关,数年亦无战功。”

缁衣僧人道:“驽守边关?无怪战事有这般见地。尊师是哪一派的高人?”

裴定云道:“说来惭愧,讲了只怕辱没师门名声。”

缁衣僧人道:“贫僧自不勉强。”

裴定云道:“在下姓裴,名定云,请问师父法号?”

缁衣僧人道:“贫僧‘道衍’。”

裴定云一惊,道:“你……是‘道胸’大师的师兄!”

道衍道:“师弟法名确是‘道胸’,裴兄弟识得?”

裴定云听他并不以“施主”作称,也不为怪,道:“定云有幸曾有道胸大师交熟,在下得幸入谷求医,还是多拜道胸大师之恩。”

道衍道:“贫僧与师弟业已许久未见,想我师兄弟三人虽出同门,但所求所向诸多不同。家师圆寂之后,我三人行迹流于四海,湖北山南,渺杳难知。裴兄弟他日再遇师弟,替贫僧代问安好,如得有缘,我师门三人终能团圆再聚。”

裴定云听他话语,不禁喟然,道:“大师所向为何?”

道衍将木筏绑定,幽幽道:“龙蛇升衢望伸展,夙愿孤生多苦艰,已步空门循何迹,野田有路到金坛。”

裴定云一愣,道:“大师,我不明白。”

道衍道:“何须明白?无所不能者,有大不能;无所不知者,有大不知。《心法》有云:夫忘弓矢然后知射之道,忘策辔然后知驭之道,忘弦匏然后知乐之道,忘智虑然后知大人之道,忘兴亡然后知天下之道。”

裴定云心头一亮,察觉他语中有无限禅机,却是唯恐稍稍懈怠便即错过,急忙问道:“是佛经心法?”

道衍摇头道:“是一部载录医学、武学、佛学、阴阳术数的杂学心法。”

裴定云叫道:“是《南陀葵心法》!”

道衍道:“你竟知此心法名目?”

裴定云道:“我入谷时恰逢天箓鬼仙先生谈及,全系机缘!”

道衍道:“冬裘夏葛,得时则贵;乘气用神,过候弗为。当年心斋师祖讲解心法之际,称有八字真诀:沉冗安寂、绵细巧奇。并言此心法中《向阳诀》一卷,勿须嚼悟品读,倘是医道不精、佛法不透而修习其中武学,轻则筋挛自废,重则气绝立亡。”

裴定云道:“想不到观阅此书,竟然如此凶险!”

道衍道:“当日鬼仙门下曾有一名佛门弟子,其人聪慧异常、资质奇佳,鬼仙将其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寄望传以衣钵。怎奈他聪明太过,竟然暗地里偷偷练习《南陀葵心法》中《辟邪诀》一卷所载武学。他学得既快,半年间剑法急长突进,《辟邪诀》中武学招法何等神妙,他这一学之下自然欲罢不能,后来又偷偷学起《辟邪诀》中其余武学。又过一月,方自察觉身体忽现异样:每逢发招之际,诸大要穴胀痛欲裂,尤其是任脉里中极、关元、气海三穴,欲念如焚,真气冲撞。这弟子既从鬼仙门下,医学造诣自为不俗,他料定是修习失法、走火入魔之前的征兆,便又偷偷钻研起上卷《向阳诀》来。其时鬼仙自己亦正遵师祖遗言,按部就班潜心研习心法此卷,一来二去便发现了弟子偷习心法的事情。”

裴定云道:“后来如何?”

道衍道:“鬼仙自然大怒,欲行将这名弟子逐出师门,永不相见。我当时正寄于鬼仙处所,一来不忍看师徒二人就此反目;二来也是存了些许爱幼惜才之心,于是力劝鬼仙将这弟子留下来。不料姑息成奸养虎为患,这弟子竟然生出盗取《南陀葵心法》卷宗之心。他盗书之际被嫂夫人撞见,羞恼之下发暗器将嫂夫人打伤,众人闻讯赶来,卷宗自然未被其盗走,但他中伤嫂夫人的暗器上,却喂有‘心一跳’的剧毒,嫂夫人在鬼仙身畔气绝而亡,鬼仙恸怆之极,将罪愆牵责到我身上。不想我与鬼仙交识二十年,遭此变故以致反目,他要我起誓,他将携嫂夫人尸骨埋葬‘幽明谷’后隐居,凡我有生之年,不得踏入此谷半步。”

裴定云闻言惊忖:他口中称“嫂夫人”,原是天箓鬼仙之妻!他言述之际以“我”而非“贫僧”自称,可见心底里仍将鬼仙视作知交至亲。

裴定云初见这僧人之际,心中实无半分好感,攀谈至此,惊异钦服之意却自暗生。

二人默然良久,将那木筏翻过推入水中。道衍道:“只待晨晓,裴兄弟便可渡水回谷。”

裴定云应一声,将木筏系在河畔树干之上,转首见道衍面色冷峻,问道:“那名弟子后来逃去哪里?”

道衍道:“只听说他遁入皇宫,余后再无消息。”

裴定云道:“大师请鬼仙解蓟州、大同之厄,怎知鬼仙定能答应?况我私自出谷,犹恐鬼仙怪责。”

道衍道:“鬼仙苍生之医,岂会不应?只是莫说是贫僧传报。”

裴定云道:“鬼仙因夫人之事责大师为过,岂有旁人重罪,任由主犯逍遥?”

道衍道:“若非贫僧妄行拦阻,鬼仙决计不会允应。是以‘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你且记下,蓟州、大同之危非同小可,见到鬼仙,务必立时禀告。”

裴定云道:“定云自知势态轻重。适才初遇之际,大师言不得你引路、活命不过子时,可是恫吓之言?”

道衍道:“自然不是。不身上过你有辟易之法,性命已然无忧。”

裴定云道:“大师怎知我有辟易之法?”

道衍道:“你肌肤龟泛,乃是‘只履池’药酒浸泡所致;按入‘只履池’以‘堰溶’之法解救推断,应是中了升化之毒。鬼仙将你荼毒化解之后,升化之毒遄入体内,今后不但辟易百毒,更可增助内力。”

裴定云道:“非大师相告,我竟不自知受鬼仙恩惠如此!”

道衍道:“纵我不言,鬼仙也定然会在毒祛之日出言告诫,因这增助内力一节,看似占了好处,实则隐藏极大隐患。”

裴定云道:“何等隐患?”

道衍道:“药物增益之内力,终非修行所得,他日身体有恙,这内力便成为药石之阻碍。倘将来染上药石可愈的疾患,却只能眼看着每况愈下,此番折磨,岂非生受?”

裴定云心中一惊,道:“可有解除之法?”

道衍道:“《内经》有云:正气存内,邪不可干。要想解除,唯有修习一门精纯内力,借助己身内力将外来力道熔融化解,如此真气倍增,才算是真正受益。”

裴定云道:“在下根基殊浅,修成一门精深内力只作痴人说梦一般。”

道衍道:“你目中有‘赤络劫睛’之相,想必为解毒修炼了什么内息法门。只是络脉行程未远,这功法于你想必太过高深。”

裴定云大惊,道:“大师竟早瞧得出来?”

道衍道:“不过是听鬼仙谈论《向阳诀》中医术久了,耳濡目染一些。方今世上七大神功,你只消学会一门,自然能悟解其中道理。”

裴定云叹道:“‘七大神功’岂是我有缘得以修习?”

道衍道:“‘七大神功’固非机缘巧遇可得修习,但世间万法,总脱不过‘循序渐入、持之以恒’八字。你去求《南陀葵心法》,说不定鬼仙肯加传授。”

裴定云道:“我得鬼仙救命,如何再敢厚颜奢求?今闻大师‘循序渐入、持之以恒’之语,真有醍醐灌顶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