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万一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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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制心者强

吴百戎拜道:“全依兄台之言!”

(《大明太祖高皇帝实录》载:上命湖广行省参政吴云使云南,谓之曰:“今天下混一,四夷宾服,独云南一隅未奉正朔,杀我使臣,朕欲以兵取之,恐劳师费财,以伤远人。卿能为朕作陆贾乎?”云对曰:“天命所在,谁能违之?第彼恃险远,故阻声教。臣奉陛下威德,往告以大义,晓以祸福,彼必附顺。若冥顽不从,兴师未晚。”遂遣云行。时元梁王使其臣铁知院等二十余人使漠北,为大军所获,送京师,上释之,命与云偕行。至云南之沙榶口,铁知院等谋曰:“吾属奉使不达,中道被执而还,罪必不免。”于是共说诱云,令胡服辫发,诈为元使,又逼令改易制书,共绐梁王。云不从,以死自誓,铁知院等知不可夺,遂杀之。梁王后知其事,遣人收云骨,送蜀给孤寺殡之。)

裴定云带了吴百戎,复乘商船东行。二人乘船万山已过,裴定云忖:此人情貌不似作伪,但我带他直至湖州,如何抽身行事?

吴百戎忽开口言道:“兄台如若不弃,我当认兄台作异姓兄长!”

裴定云道:“吴公子抬爱,裴某不敢当!”

吴百戎还待言语,被裴定云阻了,道:“你我流落江湖,萍水之逢。非是裴某反感此举,乃籍此引戒规劝,吴公子身入江湖,行事谨慎为上,切不可武断贸然徒凭意气。”

吴百戎道:“我感裴大哥恩德,受裴大哥教诲!裴大哥不知我在荆州城中拦求百人,也唯有裴大哥你肯听述话语真心以助。裴大哥纵然不允,小生一样感激!”

裴定云道:“如论际遇,吴兄弟实较我更舛变蹇险;论才学,吴兄弟定较我道里远去。但江湖机变、人心世态,却非处处留心、时时着意不能谙透。吴兄弟出身官门,涉世亦浅,只身混迹江湖,难道没有想过书院返读、求学入仕么?”

吴百戎叹道:“‘书院返读、求学入仕’?我父官位从四品,值逢贼子加害惟以束手就戮,我焉再会有求学入仕之心?”

裴定云亦念及义兄,默然不语。

江水浩淼,滚滚不绝。江面一位白发老者划了渔舟欸乃高唱:

黄尘万古长安路,折碑三尺邙山墓。西风一叶乌江渡,夕阳十里邯郸树。英雄尽是伤心处。

二人听到最后一句,悲从中来。

裴定云忽然伸掌道:“咱们结拜金兰,击掌为誓!”

吴百戎叫一声“裴大哥!”喉中哽咽,双目晶莹似有泪花。

二人听船尾有人高叫:“啊呀!江面远处莫不是‘塞断江’与‘混江龙’战船?!”

二人见水天尽头数艘战船迎面驶来。旁边皆三层楼船,高出水面近约三丈,为首的一艘四百料战座船宛如江面上推进的一座楼阁。

战船驶近,三层楼船上一名武官高声喊道:“船只停住检查!”

商船停在水面,楼船上二十余名兵士登临甲板。

吴百戎惊道:“裴大哥,我要逃么?”

眼见此时湖州将近,裴定云自知这是查处散丁、强征兵户,忖道:此刻逃拒,便是触犯刑罪,‘垛集’入伍,却犹有权变脱身之机。道:“咱们一同就擒便是。”

遂只跟了检查商船的兵士,被战船押往苏州而去。

洪武十三年,时有秦、晋、燕、周、赵、楚、齐、潭、鲁、靖江、蜀、湘、代、肃、辽十五位藩王,韩、魏、郑、曹、宋、卫六国公,延安、吉安、江夏、淮安、济宁、长兴、临江、六安、荣阳、平凉、江阴、靖海、南雄、德庆、南安、广德、荣阳、蕲春、永嘉、豫章、东平、宜春、宣宁、汝南、中山、巩昌、河南、颍川二十八侯。明朝战事,则除漠北、辽东、云南的旧元残部,无非东南海防。裴定云、吴百戎被擒之际,尚不知此时征役航行所向。及至战船行近苏州,二人方知远离湖州百十余里。此时苏州卫所充填兵户,一来因沿海修筑烽堠人手匮乏,二来因太湖一域倭寇出没日多,三来因工部遣官督太仓、镇海、苏州三卫官军造海船一百六十六艘。三事并举,苏州、德清卫所二处兵众自然极显不足,苏州卫指挥使翁德动用战船征役,固然倚强使横、手段非常,但圣命所压、情势所迫,他也是确不得已。

另来江浙一代赋税数减,饿殍饥民却日渐增多,朱元璋遣派秘使暗中查核,翁德亦有所闻。

裴定云、吴百戎二人被遣至苏州卫所,随了一名百夫长被运往太湖湖岸“老虎嘴”水军寨城。

二人自入行伍,每日除登战船演练,便是造船检修。

这日二人被指派修葺驶回的一艘三层楼船,趁无人注意之际正谋计脱身,忽见湖中一艘蒙冲斗舰疾驰掠湖而来。

二人委身楼船之上,待斗舰靠近岸边,听闻有人上岸,然后听到谈议战事的声音。

一人道:“圣上已派人往莫干山求教佟师傅,若佟师父肯将铸炼钢铁之法示以军中,则每百户火铣十把、刀牌二十块、弓箭三十张之配属轻易可得!”

另一人道:“那****于‘剑谷’,见高逾四丈、围长一丈的炼炉数架,炼炉一左一右两个风鼓同时鼓风。倘以每炉一天出铁水四次,生铁五练而熟、熟铁九炼成刚算计,我天下一十三个冶所,一年得钢料不下四百万斤!”

裴定云极是惊异,忖道:此是何人?

悄悄伸首瞧看,见一人身形魁梧,披着铠甲;另一人青衣步履,负手而立。

裴定云、吴百戎皆自不敢声张。二人又闲聊片刻往城寨正门方向行去。

少顷一名传令官忽然跑来,向着二人所在楼船叫道:“你二人见翁指挥使与侍读陈天,怎的不赶紧入城禀报?”二人一惊,忖道:原来方自是卫指挥使翁德与侍读陈天!被那传令官喊下船来,回至营寨已见众人云集,另一名传令官高声叫道:“……太湖王家传来消息,在‘北罗湾’、‘烟渚岛’发现倭人竹篷沙船集结,怕是近来有所行动。沿湖各处务当警觉,另遣战船巡湖查探,一旦见到倭人即行剿灭之!”

裴定云忖道:那日安陆侯府上,听闻楚王妃便是太湖王家,如今其皇戚尊贵,声名自当更盛。

翁德上前抽出所佩宝剑,朗声道:“广洋、江阴、横海三卫将海防连作一片,如今倭人远洋侵扰受阻,太湖匪首必当有所悸动,我等即借此机引蛇出洞,布置罗网关门打狗、瓮中捉鳖!”

兵士们齐声呼叫。

这日裴定云等被蒙冲舰艇悄悄运送至湖中一座孤岛之上。吴百戎见到一名身形瘦弱的兵士背负炉灶木料而行。向了裴定云道:“裴大哥,今夜莫非有什么行动?”

裴定云道:“翁指挥使亲临,必与太湖倭贼有关系。”

申时众人果然接到传令:夜里三更起灶、四更聚结。裴定云、吴百戎等一行五十人,聚结乘坐隐藏在孤岛岸边的竹篷沙船,行至一处岛边滩涂,见那里停了一艘大船。

裴定云身边一人低声道:“是太湖王家的船只!”

吴百戎好奇,低声问道:“你怎知?”

那人道:“船旁岸上,是太湖王家管家褚世高。”

吴百戎还待再问,一名总旗已命令停船靠岸往大船所在迎去。

船旁之人自报名号,果然与他所言一致。吴百戎好奇道:“这位兄台如何识得太湖王家褚管家?”

那人道:“我曾于太湖王家做过厮仆。后来府中丢了东西,我遭逢诬陷被从中赶了出来。”

裴定云、吴百戎皆自一怔。吴百戎又道:“府中褚管家率领一队人马日夜习练泅水,在这岛屿囤积兵器、火药,也是为剿灭倭寇筹备。”

三人下舰艇上岸,听闻百夫长满崇向着褚世高道:“我等已探明粮草所在,今夜有褚总管相助,必能火烧粮草直捣贼巢!”

褚世高道:“太湖王家一行六十五人,听候百夫长差遣!”

正待出发。裴定云忽然向了满崇问道:“百夫长,指挥使正面应敌,可是在‘老虎嘴’寨城?”

满崇并不识他,蔑他一眼,道:“自然在‘老虎嘴’,倒还有别处?”

裴定云道:“‘老虎嘴’寨城可曾遭遇倭人围攻?”

满崇道:“指挥使料敌如神,倭贼自难有攻城机会!你出此语,是想长倭贼士气,灭我等威风么?!”

裴定云被吴百戎与那人拉至一旁。

吴百戎道:“大哥,切莫与百夫长辩执!”

裴定云见满崇又是瞥他一眼,引了兵士们与太湖王家众人登上蒙冲舰艇。

裴定云、吴百戎与那人共乘一艘舰艇。上船后那人忽然开口道:“‘克己者力,制心者强’,裴兄自有见解,不妨私下说来一听!”

裴定云道:“未请教名号。”

那人道:“莫易名!”裴定云、吴百戎自然不知他是当年城畿为贺愍瑞陷害的富绅之子。

裴定云道:“莫兄,非我不能克制,只因战事关乎安危存亡。兵家有云:怒可以复喜,败可以复胜,死却不可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