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奇缘宁负如来不负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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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桃夭痛(三十九)桂花仙酿

无论为仙亦或做人,成人之美都是一种高尚节操,照理来说我是不能拒绝她之请求。只可惜我的节操很久之前就如春日雨幕落浅坳——碎了一地。于是我听见自己开口:“不必等到初八,我已经决定了。”

见她一双眸子亮了亮,灿若天上星辰,我很坚定的开口:“我不给她。”

看着她眼中星子与我那节操一般,碎成一地渣渣,我顿时心情大好。这好心情来的有些自欺欺人,但无妨,能自欺欺人也是一种乐观。

晚风早将我们身下流云渡向不知何处,予妤沉默一如夜神手中黑色幕布,我则俯下身子望这一方大地。

却不知是否缘分,亦或应说,孽缘罢。我们飘飘零零,竟飘至泽山。那里被一道仙障封结,仙障之下的后山重新覆上十里桃夭。这桃夭之中,却再没有一个男子,背着一个女子。或许有罢,那女子不是我。

桃林中似乎真的有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这云太高,高到只能隐约看得那模糊轮廓,不至同那些桃枝混为一起。他们距离许是一枝桃花之远,在此处看去就像两片即将融为一处的桃瓣。可是这两瓣桃却越飘越远,一片顺着林海飘下,隐在漫山桃花之中,而另一片还在原地,那样孤寂。

我猜那原地未动的应是桃君颜。我曾见过寂寥落寞的他,如凋零入泥的一片叶,让人瞧见便眼眶酸涩。此时我眼眶中不小心落了几滴夜露,故而我做如是猜测。

我将那几滴不识趣的夜露拭去,眼前递来一张字条。我接过,趁着天边上弦月隐约的光影,随意一瞥。但是最终,这短短几字却用了一夜来读。

“或许我曾伤害你、用谎言欺骗你。也许现在和往后我仍会说许多谎言,欺骗许多人,却有一句绝不是。那便是:纵然接受天地之祝福,他们也不会幸福。”

我目光落在最后几个字,久久不能移。

月色深沉时,予妤重新撑起那杆长篙,将这随缘而飘的云朵划向日出那边。临别时,她对我写下道别,却是:“初八是他们大婚的日子,或许你也该备点儿贺礼。若你最终还是不愿还回爱魄,就送他们祝福。虽然无用。”

我走近屋子时,门虚掩。透过门缝,屋内是白墨予揽着一堆杂乱稻草坐在地上,白色袍子沾满狼藉草屑。上弦月拉烛影长,我自门外看不真切他的表情。只叹一句,那小仙倌的仙力果真下品。说好的三日呢,不过一日而已,那草人便回了本来样貌。

我推门进去,拔下头上簪子拨了拨烛火,这才将他看个真切。他眼中亦有化不开的浓墨成滴,寒露重重。见我一脸笑意将他望着,他蓦地捧了一把草屑掩面,声音细碎哽咽,硬生生挤出一丝笑:“你回来这样早,我以为起码要明日晨起。你的草人不知为何成了这样子,我正想给你拼起来,可惜没了仙力,熬了半夜却越弄越糟,还弄得眼睛酸涩,你莫在意。”

听着他的话,我只觉心中微颤,一股异样的暖意弥漫。我知道,他并非以为我晨起时就会归来,他或许以为我再也不会归来了,所以才留了这草人与他。我记得上一回有这感觉,是看到光明为我注入过多灵力后苍白的模样。我知道这叫做感动。我情非铸铁,我心非磐石。

我在他身旁坐下,抬手收拢了一堆碎草,随手扎成两个小小的人形,递到他面前:“就这样吧,小的比大的好保管一些,回头叫街口上雕蜡人的老李头蜡封成你我的模样,想来比注入灵力靠谱,你说呢?”

他猛地抬起眼眸,右边脸颊上犹自带着一粒草籽,眸中燃起一丝摇曳荧光。伸手欲接我手中之草人,却有些犹豫,眼中荧光明明灭灭,声音一如那段烛影悠长:“是蜡封成,你和我的模样……”

我笑盈盈将他望着,“自然是你和我。也可说,是我和你。”我将那两只扎的不甚细致的草人放在他掌心,弯起眉眼便如窗外弦月:“我今天遇上了予妤,跟她商量事情这才回来晚些。前事你知之不全,解释也颇费口舌,我就同你讲,我欲把这条爱着旁人的爱魄抽出来,然后叫予妤重新给我编一条新的,从头来过,你觉得这主意如何?”

他认真将我编好的草人修整着,并未答话。不消一会儿,那两只草人却已经像模像样许多。他将身量稍长的那只放在我掌心,这般道:“我自然希望,自此你之手由我来携。”

我之手由谁来携,都无妨。无人携,亦无妨。漫漫仙途,但愿他……由她相携一生。

隔天,我又去寻润墨。他正在悉心为他的文殊兰浇水,模样深情又虔诚。我不忍打扰他,便托了腮坐在一旁看。我总觉得他并非如他自己所言,是株仙人掌,倒似一株深情的月季,偏偏爱上不同种的文殊兰,注定是一段孽缘呐。若是还有乾坤囊的灵力,我必定将他的记忆翻上一番,大约又是一段虐恋情深。

他墨色袍子上沾了几星泥土,玄玉面容还留些许温存,与我说话也格外温柔些:“小桃花来了,可是有事?今次又是跑腿?”

这次事情比较大,我决定先迂回一番:“润墨今日心情好啊,有什么好事说来同乐一番?”

他望着他的文殊兰,眼中好似滴了一滴化不开的蜜糖,甜酥了我一身骨头,“今晨十八抽了芽,我想着若是我多花些灵力浇灌,指不准腊月里就能开了。等开了之后我带她求一求榕树仙,将他几千年灵力借来一些,助十八化形。等她化形,我就带她去你家吃糕点,她没吃过,兴许会同你一般喜甜。”

他这一长串的“等到”我却着实没怎么认真听,只看着那株十八学士,枝桠光秃秃,在侧枝的顶端长着极小的一个嫩芽。从这极小的,小到有可能不小心染了一星半点儿颜料的小嫩芽上,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出能开花的模样。况且他的推测还是在腊月开。我探手去试他额头,一片冰凉,才想起仙人是不会发烧的,怨我做人久了。

心里虽这般想,嘴上也不能说。我牵了笑脸,道:“润墨皮肤好啊,想来你那新施肥之法‘面膜’颇为奏效。”顿了顿,又问:“却不知,你除了会种花、善保养之外,还有没有较为厉害的技能呢?比方……抽人魂魄又不会很疼什么的。”

他鄙视将我一瞥:“痴人说梦,谁人能有这种技能?天上天君恐怕也没有。断骨错筋尚且还需疼个天翻地覆,更何况抽离魂魄。”

我听后五脏六腑都颤了一颤。

他抬起头似回忆状:“不过两条街后短巷里有家酒肆,老板是一个凡人,人皆唤他桂老儿,酿出那桂花酿甘醇凛冽,酒劲极大,仙力深厚的上仙,喝上一坛也要醉半月,凡人便是浅酌一口也会一日不醒。想来若是抽魂,喝上他一壶,醉成烂泥,也就不痛了。”

说完,他忽然“咦”了一声,道:“小桃花何以问这事?难不成……”他以眼神询问,我乖乖点头作答:“不错。我是打算拜托你将我爱魄抽离。这其中因缘说来话长,等这事办妥便花上几天几夜说与你也无妨。”

我本以为他会惊讶,会拒绝,会说我脑子进了水。我早已经想好了满腹说辞,应对他一切理由的拒绝。可是他只是平静看着我,眼中无波,声音亦无波:“我可以帮你。不过那缘由便不听了,听了也徒惹伤怀。况我自己也能猜个一二,无非与我之经历大同小异……”

他说完,却又突然笑的没心没肺,与先前沉重判若两人:“我得过东海县说书魁首,我编的故事最能打动姑娘,教她们哭花一张俊脸,你说的管保没我说的好,不听也罢。倒是你,若想听故事便来找我,我说几个好的给你。”

润墨说话虽无稽,但做事向来靠谱。他果真带着我七拐八绕的找到那家传说中的酒肆,门前站着几个求酒之人,凝眉痛目的模样让我很是好奇。

我问询的望了望润墨,他一耸肩,解释道:“看来桂老儿的倔脾气又上来了,不知这次出的难题又会如何刁钻。”

我了悟的“哦”了一声。但凡修为极度高深的仙人,或是能耐极度出众的凡人,总有些怪异不合群的脾气。譬如看守斩仙台的大力神灵,他若是气闷了就会将那断头的斧头拉个老高,再猛的松手落下,震得四海五岳皆颤,凡人没有见识的还以为上天发怒,一个劲烧香拜佛求神庇佑,便宜了佛祖和天君,白受了这许多香火。

这桂老儿今日上了脾气,卖酒分文不取,但却需得说一句合他心意的赞美之词,还不能是虚意奉承,必得心真意实。见那些求酒之客,皆是满目愁容,我便知晓这桂老儿恐怕要求苛刻的紧。

我本就口笨舌粗,说不出什么好话,润墨那副样子更别想指望,看来这酒是求不得了,还得另想他法。我扯扯润墨衣袖,沮丧道:“本还庆幸,以为有了这酒,便可免受抽魂之痛,看来是空欢喜。”说罢便拉着润墨打算离去。

刚迈出一步,却听得身后一把声音因苍老而遒劲:“小姑娘,你回来。”

我回头瞧去,白髯花鬓的老者倚在门框上,怀中抱着一坛酒,带着笑意的眼被长眉掩去些许,破衣烂衫犹带酒香。那是桂花酿的味道。是我最为熟悉的,桂花酿的味道。此刻闻,却那样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