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奇缘宁负如来不负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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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离恨天(十五)夜幕之外

自我用绢布蒙住眼睛后,日子过的就慢起来。我以为三个月,不过掌中流水,匆匆复匆匆。但实际上,它非但如掌中流水,便是白驹过隙、夜幕流星这些比喻,通通用不上。叫我来形容一番,那便该是如地上蜗牛、沙上海龟、老太太散步。

我有时用手抚上那绢布,怎么摸着都像是普通绢布,而且眼睛也并无舒适的感觉,着实叫人觉不出传说中的“汇满灵力”。不过菩提这老头,虽说很抠门,每每帮别人忙,动辄就要取人半片灵魂,今次却这般好心分文不收的帮我医治眼睛,我又怎么能不识好歹的度他之腹,怀疑他在注入灵力时偷工减料呢。

好在,自从我蒙上眼睛后,润墨对我倒是更胜从前热心熟络,再不似前段时间那般疏离,不仅在起居上对我百般照拂,有时还会念话本子给我解闷,这就让那慢的使人花了黑发、掉了银牙的时间,也不那么难熬起来。

约莫这般过了半月,我在宅子里有些坐不住,便央了润墨带我上街,起初他总是不肯,大概是担忧我行动不便,避不及车马,出什么危险罢。左右架不住我软磨硬泡,最终还是同意,不过却用一根绫子将我的腰同他的胳膊系在一处,我晓得他本意是怕我走丢,但是这般怪异模样,不免会招来旁人指指点点。

我叫他陪我去南大街买几根糖葫芦,又到县北的糕点铺子买了几块桂花糕,从南往北这样长的距离,我耳朵却一刻都没闲着。身后总有人咬耳朵,又不注意音量,叫我听见:“瞧,这不就是那个‘桃花’?”“啧啧,难得痴情郎啊。”“造化弄人,可怜,着实可怜”之类的话语不绝于耳。

他们晓得我的大名,约莫是那纸休书的缘故,不过这些什么“难得有情郎”之类话语,却叫我摸不着头脑,仔细寻思一番后,又不免心中凄凉。我虽晓得,桃君颜写这休书是迫于无奈,但是其他人是不晓得的,他们约莫以为桃君颜对红烟痴情若斯,不惜休弃糟糠妻子背负骂名,也要与之共度仙生漫漫,这样一想,这背信弃义又可担得上情深意重了。

仰天长叹,无知的众生啊。不过不久后,我才晓得,原本无知的是我、众人眼中“背信弃义”的那个,也是我。

糕点铺前,我言说要半斤桂花糕,那老板很热情,非要同我现做新鲜热乎的,我笑眯眯的应了,然后坐在铺子前的石阶上等着。

实是这糕点铺的老板,原本做桂花糕并不似现在这般好吃,自白墨予开了“桃花甜品铺”之后,他的生意一落千丈,铺子几要关张大吉,却是白墨予不计同行是冤家,将做糕点的配方赠给这老板,他的铺子才得以存到今日。那时我倒觉得白墨予太过无私,不过现在想来,他这般做太过明智,否则我岂不是再也吃不到这般好吃的糕点。

我将这话同润墨说了说,夸赞白墨予的无私高尚,润墨却将脸一沉,不再理我。我悻悻闭嘴,也不再说话,专心等我的糕点出炉。也不晓得润墨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劲,每每提到白墨予,他总是要冲我摆一摆脸色方才作罢。

我正以为他今日再不会同我说话了,他却又突然出声:“你当真以为,他是无私高尚?”

我点头。

“他只对你才无私,你却不明白。你当真以为,他将糕点配方给这老板,是因为怜悯他生意惨淡?”

我接着点头。

“那我告诉你,并非如此。他从带你来到东海县的那一刻,就知晓,早晚有一天会是如今这般结果。他迟早会为了你……”他顿了顿,仿若强忍着想要告知我什么事情那般,艰难的接着道:“他怕有一****走了,你吃不到他做的糕点,会想念,所以未雨绸缪。可是你似乎并不想念他,你当真是只想念糕点。”

又顿了顿,我仿佛听见他声若蚊虫,说了句我听不懂的话:“所以,你不要怪我这样做。我只是觉得,在这世上,除却他,没人理应同你在一起。”

我思索他话中意思,那边糕点却也已经做好。我本着民以食为天、糕点大于一切的原则,将整个脑子交由桂花糕来支配,瞬间将他这番怪诞的言语抛诸脑后。

临行时,那老板欲言又止,几次出声想同我说话,却都踌躇犹豫一番后,改作一些没聊的琐事,我最是不耐别人这般吊我胃口,便直言道:“有话何不直说?藏藏掖掖的算何本领。”

若是我能瞧得见,必定能看见他面色红紫交替的模样。

他扭捏了扭捏,这般道:“你莫要多思,我就是随口一问,你这眼疾还没好?”

我不期他开口竟是问我眼疾,想来那时我到处奔走求医,也是引起不小的动静。难得有人关怀,我当即换了乐呵呵的模样道:“可不是,菩提祖师叫我三月不能摘这绢布呢,我自半月前就蒙上眼睛,成了个瞎子。不过他同我保证,三月后就可恢复如常。”

他怔了怔,一声悠长太息:“如此说来却是可惜了,可惜了。”继而又笑笑,安慰我:“不过三个月便能好,却也不算太久。”

我以为,他说可惜,是因为他可怜我双目失明,要过三个月黑暗生活。可是后来我得知一切时,再回忆他这话中的凄凉沧桑,却觉得可笑。不是他可笑,而是我可笑。众生都能看得见的事,我却看不见、众生都晓得的事,我却不晓得。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此刻的我还牵着唇角,同这老板道别,说着可笑的话:“多谢关怀,多谢多谢。”

虽是我面色如常,润墨却仍旧忍不住劝解我:“莫听那些闲言碎语,看不见,未必是憾事。”

我笑他心思太过玲珑,如我这般粗枝大叶的人,怎会多愁善感至此,旁人关心几句就会伤怀自身呢?

自这天起,我隔三差五就要缠润墨带我上街,而街上的闲言碎语,议论不休就越来越多。我也不晓得这些指指点点,为何愈演愈烈,也无心同这些喜好八卦的神仙凡人一处计较。只是不免有些烦闷,因为他们这愈发不知收敛的议论,致使我央求润墨带我上街也越发的艰难。

终于又过一月,无论我使出何等招数,一哭二闹不作数便罢了,就连面对我的三上吊,润墨也是决不妥协。我无视力,终究是拧不过他的,便只好退而求其次,央求他夜半里带我看星星。我虽然看不到,但是却可以听他讲,若他告诉我,天枢星今夜十分明亮,我便晓得天枢星君度厄也是十分安好的。他安好,我便也安好。

只可惜,连着几日,润墨同我一起躺在院里,给我讲述天幕上的模样,却都是月朗星稀,整个夜幕上没什么星子。我总不死心,问他:“你瞧见北极星了吗?它下边就是北斗星,你数数第六颗,然后告诉我,它今夜亮吗?”

他也总是很耐心,同我解释:“今夜月亮明晃,月光把星光都遮掩了,天幕上一颗星子也没有,不若明日再来瞧。”

我叹气,便只有回屋睡觉的份。

待到第二天夜里,我满心欢喜寻了润墨又看星星,结果得到的回答还是一样,永远是那句“今夜无星光,不若明日再来瞧。”

一回两回我还信他,可是连着一个月,从八月到九月,天上一直一颗星星都没有,这就有些不靠谱。我思来想去,总算明白的其中原委,定是那臭润墨担心我看起星星就不晓得睡觉,故而拿这些说辞来诓我早些休息。

好在三月之期,只余下半月,我且再忍忍,就可以看到朝思暮想的天枢星,于是也懒得同他理论,依旧掰着手指数着时辰过日子。

那似乎是个极为普通的日子,普通到,我直至现在也想不出它有哪里特别。若是除去那件事的话。

其实那件事,也不是什么大事。比起天魔交战、凡世颠覆、四海倒流,那的确是再小不过的一件事了。

润墨收到一封信。确切的说,是写给我的,却被润墨半路截走。只是他做事向来不靠谱,所以在焚毁这封信时,不小心叫我发现了。然后他慌乱不知所措,被我发觉异常,最后,顺理成章,他再也藏掖不下,对我道出实情。

我听见他展开信纸,艰难的对我念着上边的一字一句。他的语气小心翼翼,我能感受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亦是小心翼翼。

“桃花,我这月底同红烟大婚,届时希冀你的祝福,亦希冀你亲临,见证我同她叩拜日月天地。”

短短一句话,将我全部理智抽丝剥茧,余下千疮百孔的悲哀溃不成军。这封信是什么意思,我想不通。这月底,便是我能恢复光明之时。我数着时辰度日,便是希望月底快些到来,好给我一双明眸,在万千星辰中将他寻觅。可是他现在,写这样一句话给我,同我说,月底他要大婚,希冀我的祝福和见证。

我用三个月黑暗换来一双明眸,再用这双来之不易的眼睛,见证你同旁人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