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奇缘杏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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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西海劫数(上)

我不大晓得那混乱的一日究竟是如何过去的,回到寝殿躺倒在花梨木大床上,脑海中徒留下离忧的一句话不断地盘旋。那样轻,那样淡,却足够让我放弃对他的一切念头。

他说:“是,为师很开心。”他还说,“为师唯一烦恼的,便是日后你二人大婚,为师该送什么贺仪。”

送你七舅奶奶的贺仪。

少伊衣不解带地陪在雅雅身边,我休息了一夜想同他换一换,他却不容分说地将我重新塞回床上。父尊不在,我作为东荒的一家之主,自然以我的权威教育了他一番,他却二话不说化出一个铜镜来,让我瞧我自己的苍白神色和令人闹心的黑眼圈。

我想了想少伊的处事原则,终于不再坚持。

床上躺了三日,离忧的早晚课翘了个彻底,他竟也没有前来问责,还是偶然听宫娥们背地里嚼舌根,才晓得他受蓬莱仙主之邀出了门。

我这个师父还有出门的心情,想来前两日的不愉快,对他来说屁都不是。

玄阳托人送东西来时,我刚刚在小宫娥的一番折腾下梳好妆,预备去西海走一遭。这一遭早该走,只是前两日状态不好,便耽搁了下来。

我想,雅雅的病不是急症,拖个几日同拖个几百年也没什么分别。只是苦了少伊,日日守着。其实他这般守着也没什么意思,不过是能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我这个当发小的不中用,只能在背后默默地挺他。好在他是仙身,几日不睡觉倒是闹不出人命。

我正对着铜镜同为我梳头的宫娥争执簪花到底是绯色的好还是白色的好,便有人慌慌张张来通传,说玄阳府上的宫人送了一样东西,还附有一个口信。我懒懒命令对方将口信先念与我听,听完以后,拨弄着簪子的手不由得顿了顿。

玄阳为仙果真地道,三日功夫便将雅雅的仙元收拢得接近完整,美中不足的是,尚缺那么一缕。那一缕天上地下渺无影踪,约莫是不小心被降龙鞭吸附进去,在降龙鞭的神力遮掩下,才会教人无法探测。

我望着手中的绯色簪子,暗自下了决心。

身后那为我梳头的宫娥适当地陈述她的观点:“殿下,你手中的簪花配你身上这件袍子,绝对有气势。”

我望向镜中,看惯了不施脂粉的自己,如今再看描妆的自己,竟有一些不大认得。一张小巧的脸,额发拢到了脑后,光洁的额头上杏花三瓣成妆,细细描画的长眉下,眼眸冰凉,带着些凄清的懒意。

小宫娥为我挑了件白袍,那白色又似乎在浆染时略沾了些桃色,袖上有云纹,腰间绯色的璎珞坠了碧玉的环佩。

我将手中的绯色簪花插到耳后,边打量边开口:“一会儿挑两个能打的,随我去西海。”又补充,“派人去杀伐之君那里回个信,就说大恩不言谢,我日后再亲自上门。西海那边也提前送个帖子,就算是寻仇,咱也别失了礼数。至于少伊那边……先别叫少伊晓得。”

我自小同水不对付,是俗称的旱鸭子,从前沉姜曾三番五次地邀我去龙宫小坐,我皆以各种理由推辞或无视掉了,今日若非为了雅雅的身家性命,往西海走的这一遭定是要三思后行——三思不行也是有可能的。

所幸身上有昆仑的避水珠,顺顺当当保我进到龙宫。我无心欣赏平日见不到的水下奇景,只觉得那些珊瑚的确美轮美奂,却比不上我东荒的一块踏脚的石头。

还没落到琉璃堆砌的宫门前,已有人前来迎接。还以为龙宫迎来送往的会是民间话本子里提到的虾兵蟹将,未曾料到却是两个水灵灵的姑娘。

姑娘的风格打扮同天上没一毫差别,我瞧着有些扫兴。

其中一个道龙王老头不在,由太子沉姜暂时料理宫中事务。沉姜收到我的帖子,令她二人前来迎我。

我先前还怕这一遭会同老龙王谈不拢,如今晓得坐镇的是沉姜,心中不由得放下许多。沉姜这个人好讲话,最重要的是同我没有代沟,这一点甚好。

西海龙宫同我东荒比自然是另一番天地,好在宫殿虽是建在水中,却有一层罩子将水隔在了外面。龙宫中的亭台楼阁,蜿蜒回廊,假山飞石,都同地上无甚差别,只是头顶望去却是水纹悠悠,漾得人提心吊胆,生怕这罩子一个不小心便漏了……

行到一处偏殿,沉姜便迎了出来。

他们龙族都生的标致,沉姜作为西海未来的门面,自然也没有往邪路长。凌厉的眉目,却又含着三分温柔,轮廓完美的唇,总是似笑又非笑,带着一些我们陆生生物所没有的风流。袍子上绣着飞扬的龙纹,衬得整个人英挺又贵气。

他弯起眼睛朝我走来,声线柔和,带着些海水洗过的缱绻,又在细致处旖旎开一些风尘气:“听说你送了帖子,我还以为是谁同我玩笑,没想到你却当真来了。如何不提前几日送帖子?我也好去东荒接你。”

我瞅他一眼,没有表情:“你不要同我客气,我今日来也不是同你客气的,说不定还要同你不客气。你去叫你那个闯祸精妹子出来,我有件事要同她当面对峙。”

沉姜的眸光略微沉了些,可他不愧是西海下一任当家,比起我来当真是极好的修养。

我这般态度,他唇角却仍挂着三分笑意,声音也依然沉着动听:“我便知你是为此事而来。阿七被我父君罚了三百年禁闭,对她那个性子而言也算得上重罚了。只是,此事毕竟尚未向东荒交代,我也记挂着。”目光在我面上落下,眸色深了一些,又道,“不过,你远道而来,先不忙问罪。随我进去坐一坐,也容我向你赔个不是。”

他这一番话说的过于妥帖,也容不得我多摆受害者的架子,毕竟伤雅雅的并非面前这个沉姜。沉姜与沉襄名字虽近,血缘却不近。西海龙王风流,娶了八任老婆,也不晓得沉姜与沉襄各是哪个老婆所出。纵使要迁怒,也该先迁怒于女不教父之过的西海龙王。

我放缓了些表情,沉默着随他进去。

此处想来是沉姜寝殿,将他寝殿的规模同我的寝殿暗自做了下比较,我得出一个结论,那便是西海很有钱。令人发指的有钱。

我们刚寻了个位子落座,便浩浩荡荡进来许多仙娥,有的忙着点香,有的忙着上茶水点心,还有的贴心地伸出玉手,看架势是想为我带的两个仙将解除佩剑。

二人是我带来打架的,出于职业操守,他们自然不乐意将兵器给解了,两个人皆冷着脸把手往佩剑上一按,生人勿近的架势,吓得两双玉手都有些六神无主。

还是沉姜有眼色:“你们先退下吧。”待小仙娥鱼贯出去,又笑脸冲我道,“我晓得你平时出门不大喜欢旁人跟着,今日来我这里却带了两员猛将,难道还怕我会同你动起刀兵吗?”

我也笑脸送他:“有备无患。”

他笑得有些深不可测:“你大可放心我,我便是动了天下人……又怎忍心动你?”

我是来寻仇问罪的,不是同他来调情的,脸色当即冷下去:“沉姜,废话少说,我家雅雅还生死未卜,你若是当真有诚意,便将你的说法速速道出来,我念在从前的情分上,洗耳恭听。”

虽说我与此人是打少年开始的相识,可是与他的私交却并不很多,大约是他早早对我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情怀,我出于躲他这朵桃花的目的,这许多年来一直刻意避着与西海的来往。

不过我一直觉得,他对我的感情多半没放入真心。他这样的人,要对一个姑娘动心实在太过容易,若是这份动心能保持个千八百年不移,那才算得上是动了真感情。可我听说他为仙风流,光是拐着弯传到我耳中的情事便能数出十好几段,那些拐了弯没能传入我耳中的,又岂止是这个数目。

对于我的冷漠,他不动声色,亦不表露任何情绪,将一席道歉的话说的万分得体。不光表达了歉意,还差人将关禁闭的沉襄给掬了来,当着我的面将她骂一通。小姑娘性子倔强,自然不乐意低头认错,可沉姜一说到要将她的降龙鞭给折了,她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扑到我身上拉着我的袍子,求我原谅她。

我愣愣地望着脚下的小姑娘,在身后仙将轻咳一声的提点下,才忙拿手将下巴合上,冲她道:“你既然这般认错,我这个做姐姐的也不是不能原谅你。只是,你的降龙鞭需借我用上两日。”

小丫头一听,又不乐意了,死活不肯。

我只好对沉姜道:“我来找你,便是为着这事,你若是能做主借那根鞭子给我,此事便这般了了,不然,你也别怪我翻脸无情。”

谁料沉姜却在这时失了方才的大方,为难起来:“这降龙鞭是阿七娘亲之物,我只怕,不好做主……”

那小丫头适时地鬼哭狼嚎起来,眼泪也不知是真是假,“阿娘,你怎么死的这般早,都怪你死的早,他们全来欺负阿七。阿七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疼也没有人爱,连阿娘的遗物都要遭人惦记,呜……阿七死了算了……”

我被她哭的心烦,有些头疼地冲沉姜道:“你能不能先将她弄出去,降龙鞭的事,容我详细跟你谈。”

沉姜道一声:“好。”便叫人将沉襄拖了下去。

我耳根清净了,才对他道出我借降龙鞭的缘由,想了想又道:“其实也不忙将那什么鞭借我,可否容我先确认一下,雅雅仙元是否当真不小心附在了上面?”

沉姜这次很爽快:“自然可以。”又道,“不过此处不方便,你随我来。”

我随他一起起身,身后两个仙将也扶好佩剑欲图跟上,沉姜却回头望了望这二人,表情显得有些踌躇。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想来降龙鞭是宝贝,不便有外人在场。于是吩咐他二人:“你们在此等我。”说完,向沉姜递了个“这样可以了吧”的眼色。

沉姜抬脚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