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奇缘杏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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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口是心非

他语气平淡,我的心却在他的字句间渐渐收紧。

心中一直打着结的那根弦,便在他的下一句话里,发出了一个颤音。

“那一日,她很开心。看到她写下‘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时,我也是开心的。”

我未曾料到事情竟是如此。

我的心抑制不住颤抖:“不会的……那花神祭典上的人都是真真实实存在的,没有谁的神力可将人也……”

他的话甚是轻描淡写:“不过是搬了座城过来,重塑那些人一晚的记忆,这有何难。”

重塑一人的记忆不难,可重塑成千上外的记忆谁敢轻易尝试!

我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你疯了。”

他将头埋在我发间:“我是疯了。杏安,你可知是谁逼着我发疯的?”

我的身子一颤,许久才回神过来:“你骗我……洛水给我看的明明……”

“我不知她给你看了什么,我只知,就连我府上小小的侍婢,想以幻术骗过你,也是轻而易举。”

他的话将我的心彻底打入冰窟。如果这些都是我误会,那么这些年所受的委屈,现在抱着我的这个人,只怕不会比我少受一分。

“可是,你定是喜欢洛水的……”我喃喃道,“你若不喜欢洛水,那些你与她之间的传闻也不会那般肆无忌惮。洛水也不会过来找我,让我离开你。”

他的声音有些疲惫:“我同洛水便是你同少伊的关系,我师父过世前将她托付给我,我怎能抛下她不管?当年她会受人引诱与人私奔,也全是因我没有看出她对我的心思,才逼她为刺激我而做了傻事。她的劫因我而起,我怎好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将她推开。”他最后叹道,“杏安,你总是将自己保护的太好。一有不利于自己的苗头便退得远远的。你这样,对别人并不公平。”

他的话让我陷入难过的情绪里许久。他将我看得透彻,我却从不曾想过他的感受。

是啊,他说的不错。原来没有给这段感情机会的,是我。

我几乎脱力,若非玄阳在背后抱着我,此刻的我兴许早瘫在地上。

我正难过着,便听他说出这样一句话来:“雅雅的事,我来办。不过,杏安。”他低低唤了一声我的名字,“你有什么可以回报我的?”

我这才从方才的情绪里回神。

他改了主意帮我,这自然好,而且这件事甚难,他要求我有所回报,亦在情理之中。

我抽了抽鼻子:“玄阳,你我二人做不成夫妻,想来是缘分浅薄。你便是不帮我,我也无话可说。”只觉得他在我背后微微颤了颤,我便趁机离开了他。

浑身上下一通乱摸,摸出来一对珠子,一块锦帕,三支迷魂香,还有一把刻木头的小刀。

转了个身将这些东西捧在手里,对不知为何神色略有些阴沉的青年神君解释:“这一对珠子还是我母妃赏我的,是昆仑的避水珠,可贵着呢。这块帕子是我自己练手绣的,虽然有些皱了,不过它代表了我的最高水准。还有这三支迷魂香,是千把年前我去老君那里做客时顺来的,好用的很,就是得避人耳目。还有这把刻刀,我用了三千年,无论是削木头还是削人都挺顺手的。”

我介绍完以后抬起眼睛,郑重道:“这是我全部家当,你如果要,便全拿去。”

不知为何,只觉得面前人此刻的神情有些难以捉摸,我不禁生出些害羞:“你……莫不是看不上这些?没关系,你看上什么便对我说,便是天上的星星,我也给你摘下来!”

青年眼睛里浮现出一抹极浅的情绪:“我不要天上的星星。”他望着我,说的极慢,“我要一个洞房花烛。”

我僵住了,他趁机将头凑至我耳畔,呼吸温软:“你说我们没有缘分,可缘分这东西,我偏不信。”

他说:“杏安,你还愿不愿意同我试一试?”

我再三拒绝了玄阳送我回家的美意,一出宫门,却发现那送我过来的鹤仙竟去而复返,我瞧着他那张风流倜傥的脸,有些吃惊。

他化出原形,落到我面前:“小仙今日闲着,顺道去府上走了一遭,听闻杏姑娘久久未归,有些担心,便来此候着了。”

我谢过他,不再同他客气,乖乖爬上了他的后背。

行到东荒上空时,我道:“将我在杏林前方放下便是,我想走一走。”

鹤仙颇听话地在我指点的地方停下,我同他约定改日去他酒楼吃酒,顺带还承诺会在小雪面前替他美言,他郑重地托付我:“杏姑娘一定要让小雪知道,小仙身上最重要的品质,除了俊逸风流、善解人意以外,还要再加上两个字:靠谱。”

我这个人说到做到,第二日便教人送了面锦旗给他,锦旗上用极为奔放遒劲的笔力写了几个大字:年度最靠谱青年。鹤仙过几日又回送了我两坛老酒,真真是靠谱极了。

后话不提。我脚踏在杏林子的玉石小道上,且行且思,眼见着东皇宫就在面前,却忍不住顿下脚步。不知何故,此刻的我有些近家情怯。

玄阳说要同我再试一试,这本该是件好事,可不晓得是因为我已经接受了同他缘浅的事实,还是因为已然被岁月磨去了激情,只觉得胸中什么地方缺着一块。空空落落的。我忍不住抬起手,摸上自己的唇,似乎那里还残留着某个人的味道……然而这个想法却让我极端烦乱。

一个声音火上浇油地提醒我:杏安,他是你师父。

听到这个声音后,我狠狠揉了下嘴巴,像是要将那个味道揉干净似的,口中忍不住嘟囔:“他是师父便了不起了啊!我便不信他能孤独终老!”

叮铃铃,微风送来极为渺远的铃音,漫不经心朝前望去,便毫无征兆地,撞到了小路尽头的那个人。

似是谁铺展画卷,细笔勾勒,笔锋由浓转淡,从头到脚,没有一点犹豫,却描出这样一个恰到好处的美人来。美人的袍子黑白相间,浓淡得宜。神色隐在树影里,瞧这架势,似在等人。

从前听人讲道,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一直不大理解,今日看到那站在小路尽头的上神,忽而便灵台清明起来,也恍然悟到了这句话的意思。

人们用草扎的狗来祭神,庄重地把它供在神前,并不是爱它。祭祀完,任人践踏于它,或将它弃之不顾,或烧掉它,也不是恨它。

不过是顺应了缘起,也顺应了缘灭,而已。

在此神的眼中,或许缘分也不过是草扎的狗,来者不拒,去者不留。

我突然间这般聪明,却聪明的有些伤感。

我定定望了离忧一会儿,他才后知后觉地看到我,眉头略略一挑,那幅图才终于灵动起来,他逆着光,发声:“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

我走到他身边,有些提不起劲地问他:“师父,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神色有细微的僵硬,却旋即敛过去,沉声责备我:“为师让你在床上躺着,你怎这般不听话。”

我看到他便有些心烦,更不愿同他在这件事上多做计较,垂着肩膀道:“师父说过不让徒儿下床吗,徒儿怕是没有听清。”避开他往前走,“我逛一逛便回去,师父如果没别的事,容徒儿先行一步。”

一只手勾了我,将我准确地扯到他对面,入鬓的眉,潋滟的眸光,轻抿的双唇,还有弧度美好的下颌。

却是没有温度的语调:“去哪了?”

“徒儿不过是去会会友人,不牢师父惦记。师父,放开我。”

“为师再问一遍,去哪逍遥去了?”

他那日不知怎么了,似乎不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便不能死心般。

我心里一烦,脱口道:“我的私事,同师父没有关系。”

话一出口,便觉得不妙,果然见对方眉头微挑,不再逼问我。毕竟,能直接动手的事,他何苦非要受累多问。

只见他伸出手指精准地探向我的额头,我全身戒备,晓得他又要探我记忆,还没说出那个“你敢”,他的目的已然得逞。

我捂住额头,难以置信地瞧着这个动不动便侵犯我隐私的男人,有些愤恨。

却见他眼眸转凉,凉得让人心惊,唇角却挂着浅浅的嘲讽:“他要同你洞房花烛……杏安,这岂非你一心所愿。你既有心跑去寻他,又为何不答应他?”

我的眼里不自觉便蓄了一层水汽,从发梢到脚趾尖皆是透骨的冰凉。

我满心喜欢的人如今便在我眼前,可他非但不懂我的心思,还要问我为什么不答应同别人洞房花烛。我杏安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要喜欢上这样一个不通风情的人。

我忍住心里的怨气与火气,将眼泪逼回去,压低了声音道:“师父果然明察秋毫,是,同玄阳洞房花烛确实是徒儿满心所愿,只是徒儿不愿意因他帮我救雅雅,便成全了我与他的好事。这样对我,对他,都不公平。师父如此圣明,却从未经过男女情事,想必对于那些相爱之人的心思,亦是不大懂的吧。毕竟,师父不曾喜欢过谁,也不曾为谁用过心。”

我面带嘲讽,直视着面前的上神。尽管眼泪模糊了眼,让我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却仍旧强迫自己说下去。

“师父,我对玄阳用心那么多,你也看在眼里。我甚至试着让自己转移感情,以为喜欢上别人便能忘掉他。可是师父,我没能做到。”

“你之前说要渡我离忧,甚至还不惜亲自下凡改我的命格,我……很感激你。”

“如今我已明白了自己的心。既然‘无明’已去,又何忧之有?既已无忧,徒儿的事便无需师父再费心。师父,你难道不该为我开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