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奇缘杏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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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玉清旧事

我迷迷糊糊昏了许多日子,中间有一次忽然醒来,看到雅雅趴在床边,一张白净的小脸挂着泪痕。

雅雅醒了,我很欣慰。

她握着我的手絮絮地告诉我,她的最后一缕仙灵其实并没有留在西海,而是机缘之下被蓬莱仙主收拢。蓬莱仙主原以为那是缕无归的灵,便随手织在了最近炼化的某件器物里。多亏我那师父心中有打算,同仙主斗了三日法,将那器物赢了回来,她才得以重生。

她还痛心疾首地说,西海被两颗避水珠的神力撼动水脉,滔天巨浪侵吞了无数仙岛,甚至殃及凡世,成为几万年不遇的大劫。此劫虽因沉襄而起,可终究也有我的轻率之责。若不是我如今神识不清,又有我师父帮我顶着,她哪里还能再见到我?

她哭腔说:“殿下,你怎这么没有脑子,雅雅一条薄命,哪里值得你去拼命。若不是离忧上神感知到西海异变,及时将你从汪洋大海中捞出来,你难道便要同西海同归于尽吗?”

我委实冤枉,之所以会酿下此等大错,不过是因为避水珠不受控制而已。

不过,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西海如何,沉姜他们兄妹又如何。我无力说话,只得用眼神表达我的恳切感想。雅雅不愧跟了我三千年,当即猜透了我这颗拳拳之心。她只道托我师父的福,西海无恙,至于我的责任,天君开恩,不做深究。

我师父毕竟是我亲师父,晓得沉姜对我做了什么事以后,二话不说卸了他手脚,算是轻罚了,只不过,这位西海太子养了几日好容易能下床,却又被杀伐之君找上了门去,目测需在床上多躺些日子——玄阳也算是对我有情有义。

沉襄却有些倒霉,虽不必以自身仙元去补水脉,却被散了修为,只留仙身,还要将禁闭的年限从三百年提到三千年。至于西海龙王的境遇,大约同沉姜差不多。听说我父尊提刀跑去同他打了一架,霸气地宣布东荒断绝同西海的一切交往,日后西海人敢踏入我东荒一步,见一个砍一个,见两个砍一双。

我听罢甚是欣慰,我父尊宝刀未老,这架一定赢得漂亮。用眼神道了声:“如此,也好。”便又昏了过去。

我这几日虽然迷迷糊糊得睡着,可是谁来看过我,我却都有印象。大约是我像挺尸一般躺着,显得甚是无害,那些过来看我的人,总是看着看着便说起话来,说着说着就掏了心窝。

我心想,如果我死后能有这么多人来瞻仰我的遗容,便是此刻死了也值了。

虽说我这般躺着有些对不住那些关心我的人,可是转念又想,人死的时间总归要比活得时间长些,我就当自己是偷浮生一个小懒——想到这里,便躺得很是心安理得。

最先跑来看我的是少伊。少伊话少,起先数落了我几句,说我没心眼儿,遇事冲动云云。我晓得他向来对我的智商不太满意,所以由着他数落。可他数落完以后,便没了话题,开始瞧着我这张脸发愣,一瞧便是一整天。

我这个人脸皮薄,被他这么瞧着还怪不好意思的。若不是晕着,只怕早将他赶回去。还是雅雅体谅我,来送瓜果点心时注意到少伊的闷葫芦状态,忍不住提醒他:“少伊真君,你知不知道殿下最喜欢的是什么?最讨厌的又是什么?”

少伊自然虚心请教,雅雅答:“殿下最喜欢听人说话,最讨厌听人不说话,所以她虽然这样睡着,你也要同她多说说话,不然殿下一个人躺着多无聊。”

被雅雅这么一番调教,少伊再来时,手里便多了几个话本子,只是这话本子他念到最后一话总是不再念下去,而是另起个新本子读,几日下来听得我甚是揪心。

他还好死不死这般问我:“十七,你好不好奇这故事的结局?”

我在心中殷切地点头,却听他叹一口气道:“你既这般好奇,怎还不醒来。你不醒来,这结局我要念给谁听?”

我暗自对少伊的节操表示了鄙夷。

比起少伊来,兮和就显得很高尚。

他不知从哪里得来消息,风风火火闯到我床边,一眼看到床上挺尸的我,立即抓起照顾我的小宫娥的肩膀,问道:“你家殿下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的?她将自己搞成这样到底还有没有救?喂,你有话说便说哭个什么?老子这张脸有这么吓人吗?”

总之,小宫娥成功被兮和吓哭,还是雅雅及时赶来将来龙去脉讲给他听,才止住了他这一顿闹腾。

他捡了个矮凳在我床边坐下,语气在雅雅的教导下放的很柔和:“杏丫头,老子早瞧出你是个经不起折腾的,你却偏偏喜欢折腾自己。得,这下把自己折腾进去了吧。真不知是该说你运势不济,还是该说你愣头青。”

他先这么贬低了我几句,又体贴道:“你这般躺着一定很无聊。老子有几句话,平日不好意思同你说,你也未必愿意听老子絮叨。不过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只怕老子将你的八辈祖宗骂个遍,你也未必能跳起来将老子怎么着。”

他沉吟了会儿,接着道:“杏丫头,老子几百年前坏过你同玄阳那小子的好事,老实说这几百年一直有些内疚……”

他提到玄阳的事情,自然连带着提起了洛水,我听完他的话,才晓得原来我不知道的事情,还那样多。

玄阳同洛水都师从玉清师尊,二人自少年时开始便一同在玉清境修炼,的确便是我同少伊的关系。只是玉清师尊弟子甚众,光是有品有阶的便可数出百十来号,所以若说二人的关系甚是深厚,倒也不是那么回事。

那时,玄阳因其聪颖能干而甚得师尊赏识,是师尊所有弟子中的佼佼者。

神仙在未被授予品阶的修行期,能够得到师尊的赏识是很有好处的。比方说在一般弟子住双人间吃大锅饭、共用浴室和练功房的时候,玄阳却能心安理得地享受单间待遇,也不必同其他弟子一起练功吃饭,别提多受人艳羡。

尤其那些女仙们,在面对这样一个模样好修为好又有特殊待遇的同门时,心中怀着不可告人的思慕之情,也是极为正常的。

那个时候的洛水远不像现在这样风光,受许多有为的男神仙仰慕。毕竟那时的她还只是个小姑娘,模样可人,却不怎么刻意装扮,性子又如水一般儒软,总闷不吭声的,委实有些不大起眼。

越是这般不起眼的姑娘,越容易有一颗高傲敏感的心,又最是容易,受人欺负。

千万别高看了女仙们的品行和修养,凡尘女子应有的恶癖,拿到天上也一样不缺。何况修行的日子甚是枯燥无味,日子一枯燥无味,便容易没事找事。没事找事还不容易?瞧着谁不顺眼,同几个关系好的一合计,便有了乐子——洛水闷不吭声又勤奋修行的样子,便这般被人看在眼里,并且不顺眼了。

你不是喜欢修行吗?好,作业都给你做,记得笔迹不要让师尊看出破绽。食堂的饭菜不好吃,日后便在你房中开小灶了,食谱千万不要重样。还有,姐姐们今日要洗澡,去多烧几桶洗澡水……

世人皆喜欢拿软柿子捏,一旦被贴上了软柿子的标签,便休想再获得硬柿子的待遇。

洛水忍气吞声地被那些资历老的女仙们使来唤去,日子别提多艰辛。唯一一次忍受不了向同屋的姐妹诉苦,第二日早课回房,便发现自己的东西连同铺盖一起,被打包扔进了绝情池,至于那个同屋的姐妹,也在当日寻了个借口,搬去了别的房间。

从此以后,洛水小姑娘再没有过交心的朋友。

像这样挣扎在生存边缘的洛水,同受师尊器重受众人仰慕的玄阳,原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对于洛水姑娘而言,那个出类拔萃的少年,便如同天边的云彩一样远。二人的交集,不过是偶尔在早课时坐在同一排,少年冲她客气地点头,再或是剑术课上偶然分到一组,少年温言指导,极有耐心。

会对这样一个美好的少年情愫暗生,几乎是没有任何悬念的事。

无奈少年如同一块无暇的璞玉,一心所念无非是如何将自己打磨的更加棱角分明,对于那外界而来的灼灼关注,永远如同浮尘般被他阻隔于身外。

她本对他不怀妄念,直到后来加在她身上的恶意愈演愈烈。

原本还只是被课以一些苦力,后来竟至于谁不愿去渡劫也要来找她。

那时对于仙人的考核,都需要以所渡之劫数来计量,渡劫多寡,决定着修行结束在师尊处获得的环佩等级。每个仙人在入门修行时都分配有一枚竹笺,每受一道雷刑,竹笺便裂开一道,以此计量渡劫的数目。

一般三道天雷是一劫,正常的渡劫速度是百年一度,也可根据自己修行状况酌情增减。有些人修行怠惰,却又不好意思自己的竹笺上总是空着,便想出找人代劫的方法——反正竹笺只认天雷不认人。

洛水姑娘也实在够倒霉,不过因为她是水神,自愈能力比旁的仙人强了些,便成了某些不怀好意者躲劫避祸的工具。

虽然洛水姑娘隐约意识到忍气吞声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甚至还会威胁自己的生存,却因为骨子里的懦弱和清高,而一次次错过向师尊打小报告的时机。

她暗自想,我洛水日后定要教所有人都高看三分。

那段时日当真是她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可是却有一道光照进了她的生活。

那一日,她在替人受了三道天雷以后,气力不支昏在了路边,醒来时却已在温软的床上。一睁眼便看到少年玄衣束发坐在桌畔,背景又清静又利索,修长好看的手正在刻一样东西,看样子像一把竹剑。

少年察觉到她醒来,微微偏过头,干净的眉眼入目的瞬间,她的心便那么不经意地跳漏了一拍。

她认出那少年唤作玄阳,是师尊最宠爱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