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奇缘杏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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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两桩因缘(上)

那一年的四月发生了两件事,此两件事回头来看,同我日后的命数相系甚密。然而实则,我竟从来不在这个故事里面。当然这点在日后想来略有一些惊心。可若问我其中滋味,便如临江煮一锅茶,茶香散在水面上,要将它重新掬起来送回到茶中,却有些强人所难。

这第一桩大事,发生在千佛神祭上。一姑娘抱着酒坛子爬上了探花台,以日夜奋战、单挑一百来号仙君的形式,试图为自己的心事找个发泄处。这姑娘委实能干,一百来号仙君纷纷被她撂倒。据说姑娘舞鞭的身姿莞如流雪回风,挥出去的鞭子分明带着池畔杨柳般的柔婉,却又透着刚劲逼人的力道。又加上姑娘神力惊人,发起狠来竟是无人招架。正在众仙以为这姑娘定会成为今晚的传奇,并默默为自己见证了这一传奇诞生而心脏砰砰跳的时候,有位戴面具的青年将这个传奇利索地扼杀在了诞生以前。

那当真是个美妙的夜晚。烛九的鞭子舞起来固然可称一个好,可那黑袍青年手里的剑却要更上乘些。然他却并不如何着急,分明一招之内便让人断定了二人相差甚多,但他似又顾及着小姑娘的面子,不好意思一下将输赢定死,于是一招一式间便都透着些谦让的味道。

烛九虽然微醉,可毕竟打了那么多场,又加上山中的风还有些凉,她吹了甚久,若说她醉着,我倒觉得装醉的成分要大些。

她自然也瞧出男子的相让之意来,脸颊因生气而有些潮红:“既是好汉就拿出真本事来,不要以为我是姑娘就让着我,否则我就算输了也不会认的。”

话刚出口,只听“噌”的一声,剑光已迫到近前,青年被面具遮去一半的脸便那样到了距她鼻尖一寸的地方。她那个时候兴许是有一些后悔了吧,毕竟对方听话地拿出了真本事,她却发现他使出真本事后她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待青年男子从容地收剑还鞘,略隔片刻,才见小姑娘手中的神鞭无声断成两截。她怔怔瞧着他,脸上还带着来不及散的惊讶。

他趁机低伏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便见小姑娘脸色微僵,眼睛霎时红了一圈,再然后便是伏下头软软道:“我输了。这花归你。”

我们凤凰耳聪目明,青年的那句话旁人听不到,我却听得清晰。他说:“你早知他不会来,便是你当真摘了这朵花他也不会看你一眼,你难道便不伤心?既然都要伤心,你折了这朵花又有什么用处?”

我侧过头去问身畔的离忧:“这场戏,你怎么看?”

却见他异常从容地捏了个无声诀丢过去,探花台上阵风骤起,那风极为霸道猛烈,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便将青年男子遮脸的面具掀开。

台上的烛九在看清面前人的容颜后,眼眸中渐渐漫上惊异。再然后便脸色苍白地退开两步,站立不稳差点倒地,幸而被青年男子及时伸手稳住。

我直直望去,发现那面具底下的神情虽然陌生,却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我也微微惊了惊,若不是心理素质好,大约还要惊出声响,让离忧看笑话。

我之所以惊讶,是因为今日的成槿不似我认识的那个成槿,今日的他性情同从前不大一样,而且虽然我从前便晓得他剑法厉害,今日却发现原来他是在让着我。更重要的是他是魔,不该出现在须弥山。

不过在我深思之前离忧忽然捏诀撑起了个障,在成槿目光触及我二人的刹那,迅速消去我二人身形。

我透过仙障看到台上的成槿眉头略挑,神色收回去时有些冰凉。

离忧开口问我,语调有些沉:“是你带他来的?”

我略怔,然后无辜地摇了摇头:“你也晓得,成槿思慕烛九,我坑烛九这件事自然不敢告诉他。依他的性子,若是晓得了,一定会想方设法拦着我。他这个人随了我许久,有些不达目的便不罢休的劲头,我同他斗武还好,斗嘴大多是输的。”说完以后摸着下巴,“不过你觉不觉得,这种时候成槿能来英雄救美,也算给了这场戏一个圆满。”欣慰道,“我这一次可是无心插柳了?”赞叹道,“本姑娘当真插得一手好柳啊。”

离忧难得同我意见一致了一回,只是他的语气究竟是褒是贬则有待商量:“唔,的确插了一手好柳。”

我心中纠结是否该上去同成槿烛九打个招呼,好歹是熟人,结伴回去也是好的,可是贸然这般上去,却容易妨碍他二人交流感情。我犹豫不决,下意识便朝离忧望了望,他却像是在思量什么,没有动静。

我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听他没来由地问我:“你是不是觉得这是一桩好事?”

我愣愣地望着他,心想这自然是一件好事,烛九对重楼是单相思,受重楼伤害至深,甚至还因重楼不喜欢她而在此处发酒疯,若不是成槿及时制止她,她或许还要再打趴下百十号仙人,将头顶那朵莲养的更红,才肯罢休。我觉得,如今有成槿帮她转移一下感情,自是好的。

然而成槿同烛九非同族,仙魔两边向来不大对付,这一点,倒是个大问题。

我有些混乱地冲离忧点了下头,又摇了摇头。

离忧轻叹一口气,沉吟道:“你自是辨不出好坏,若你能辨出好坏来,只怕这世上便没有糊涂二字了。”

对于他贬低我的一席话,我略有些不满。忍着没发作,证明本祖宗当脾气好。

抬眸看台上二人,一红一黑站在一起倒是极为般配。台下的热心观众见识了成槿的剑法,大约是自觉今年这探花台是上不得了,都纷纷唏嘘一番摇着头散去。我看到成槿随手捏个诀将浮空的花取下,将它望着,目光有些虚浮,有些寒凉。

我听他对她说:“你打了这么久,便是想在这朵花开的最鲜艳的时辰取下,好送你的心上人。可是你可知道,这朵花何时开的最鲜艳?”

烛九愣愣地摇头,眼角犹带泪痕。

“作战时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花开或许也有这种讲究。可是对于我而言,这朵花此刻开得最好。”顿了顿,“因为我喜欢的人就在我面前,我觉得这便是最天时地利人和的时辰。”

我从来不晓得成槿也可说这样的情话,一时有些站不稳,捂着胸口对身畔离忧道:“怎么办,我好像被这句话戳中了心脏,离忧你快将我扶一扶。”

话音刚落,耳畔便接连响起爆破声。抬头仰望,恰有巨大的烟火在头顶盛放。我不禁抬手将面具拉下,让它悬在颈间。望着夜空,心中满是惊喜。

那时的我心中有一个念头,便是这样的时刻该同喜欢的人在一起。微微侧过头,望了望身畔的男子,心中略作思虑,觉得他在这里,我其实并不讨厌。

我情不自禁揉了揉胸口,悄悄问他:“离忧,你可有了喜欢的人?如果没有,觉得我怎么样?”

却见他身形一晃,缓缓将脸上面具拉下,垂眸望着我的眼里带一些惊诧,更多的却是困惑。我的心为他这个神情一扯,忙将目光移开道,“怎么,本姑娘开个玩笑,你便当真了。不过是觉得良辰美景千载难逢,说些风雅的事应应景罢了。呵呵,呵呵呵。”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若是方便,将这个问题琢磨一下,也无甚要紧的,就当是……就当是同窗间的关怀吧。”还道,“若是你能给我个回复,我觉着最能体现我们的同窗交情。”

良久,我听到他语调清淡地道:“我并无欢喜之人。”我装作看烟火,实则竖着耳朵听他的下半句,“今生只怕也不会有。”

我的心沉到谷底,指尖略感凉意:“这是为何?”

他声音夹在烟火中,有些寂静味道:“这世间缘起缘灭,都不过是执念。何况牵挂上另一个人,于我,没有好处。”

听说青莲幽谷中的莲花是花期极短之物。一瞬盛开,一瞬凋零。然而就在那样一朵花的开败间,这大千世界里便有一处凡世完成由创建到崩塌的一轮更替往生。这证明世间之物唯消亡才是恒常。离忧从莲花开合之中降世,却拥有了恒久的寿数,对于情这一原属于地上的情感,自是看轻了些。

他认为情字很短,可是我却觉得情字很长。便是在那时,我同他打了个赌。

“我不信你永远不会欢喜上一个人,不过是你还没有遇到那个你会喜欢的人罢了。我们赌一把,你可愿意?”

离忧将我望了一会儿,缓缓勾起唇:“赌什么。”

我兴致勃勃:“你爱上了,便算作你输,可你输了,却是一件值得恭喜的事,我将我东荒的十里杏林送给你做大婚的贺礼,可好?”那十里杏林原是我为自己留的嫁妆,这般想想本祖宗当真大方,“而你若赢了……”我沉吟道,“赢了证明你要孤独终老,却有些可怜呢。不如本姑娘勉为其难,陪你孤独终老如何?”本祖宗已经大方得令人感动了。

离忧眸中有烟火绽放又凋零,他瞧了我一会儿,淡淡纠正我的语病:“你陪着我,便不叫孤独终老。”想了想又道,“这个赌对你没有好处。”

我轻声道:“无妨。”直视他的眼睛,“我愿意。”又问他,“离忧,你愿意同我赌吗?”

似乎隔了一世的光阴,他才一弯眼睛道:“好。”

我亦弯起眼睛:“离忧,待东荒的杏花开够十里,我请你吃杏花酒。”

我自然没能如愿请离忧吃成酒。

千佛神祭后未过多久,便发生了第二桩事。这桩事,是成槿与重楼间的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