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渴的双唇、疼痛到几乎窒息的身体、烧灼般的炽热、零散的说话声、迷糊的意识、染满鲜血的平原、霍尔那充满兽性的目光、惨叫声、无尽的颠簸……种种令人难受的感觉折磨着娜特莉,纷繁的梦境折磨着她的神经,时而有低语声在她耳边响起,苦涩而灼热的液体顺着她的喉咙滑下,让她几乎呕吐。她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周围在发生着什么,似乎有什么屏障挡在了她和真实的世界之间,而那些令人痛苦的梦境与真实之间仿佛又只有一纸之隔。
一对琥珀色的大眼睛正惊喜地盯着自己,这是娜特莉的第一个念头。她努力睁开干涩的眼睛,背部一阵猛烈的疼痛终于拉回了她所有的记忆,她回忆起在那狂风肆虐的平原上霍尔那凶狠的一剑,她原本以为自己不会有生还的可能,但现在看起来,命运之神还是没有抛弃她。但保存生命的条件就是剧烈的疼痛,她感到背部依然像被了撕裂了一般的疼痛。
她终于将目光投向四周,他们置身在一个豪华马车的车厢中,她的身下是几层柔软的棉被,马车车厢宽敞整洁,索妮娅正注视着她,而珍妮也在不远的地方盯着她,曼纽尔也凑了过来,对她露出一个宽慰而温暖的笑容。不过,为什么……
索妮娅敏感地察觉到了娜特莉的表情里的含义,她调皮地刮了刮娜特莉的鼻子,调侃道:“我就咱们的公主一醒就会迫不及待地寻找某个人,不过你不用担心,他没事。我会马上把那天发生的事复述给你听,但在此之前,你得先喝点水。”
珍妮将一个精致的玻璃杯送了过来,曼纽尔上前扶着娜特莉,起身喝水的动作让娜特莉疼得龇牙咧嘴,但她咬紧牙关,没有惨叫出来。
看见娜特莉因疼痛而扭曲的面孔,索妮娅补充道:“放心吧,医生说过了,两个月之后,保证你可以又蹦又跳,就算想要‘重操旧业’也不成问题。”说到这里,索妮娅调皮地一笑,惹得娜特莉也轻轻地笑了,“而背上的伤疤一年之后大概就会消失不见的,你也不用担心你柔嫩的肌肤。不过你父亲可能没那么幸运,霍尔在他腿上的那一剑恐怕会让国王一身都下不了轮椅了。”
娜特莉听到这里,目光里带上了一丝黯然,不过这也是在意料之内,无论怎么说,她父亲的命始终是保住了,不过过去的所作所为依然让他搭上了一条腿。娜特莉急切地想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霍尔突然收力以及她父亲的生还都确切表明在她昏倒之后发生了转折性事件。
“当时霍尔要砍下那一剑时,由于愤怒与仇恨填满了他的头脑,他竟然没有留意到斯科特和丽拉王后已经到了他身后,在霍尔用宝剑砍中你的后背时,一把匕首从后插进了他的腹腔中。那是丽拉王后的杰作……”
听着索妮娅的叙述,娜特莉几乎可以在头脑里勾勒出那天的整个事件。霍尔的宝剑顺着他学生的后背砍下,正当他一心要结束娜特莉这个麻烦时,一把闪烁着死亡寒光的匕首从他身后径直插进了他的腹腔。剧烈的疼痛让他收住了剑,他震惊地转过头,但他看到刺他的正是丽拉王后时,那原本闪烁着凶光的野兽般的目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的绝望、伤悲与凄凉,他用乞求的目光盯着丽拉那冷酷的双眼。
“为什么,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霍尔几乎带着哭腔问道。
丽拉果决地打断了他的话,然后毫不手软地给了霍尔一个响亮的耳光:“你毁了我的家,还差点毁了我的国家,你竟然还有脸说一切都是为了我,我恨你!”
霍尔感到一阵纯粹的寒冷从脚尖开始逐渐向他全身蔓延,这寒冷的源头不在于那把即将夺走他生命的匕首,而在于丽拉简短的几句话,这冷酷似冰的几句话,轻而易举地摧毁了他的所有的动力。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苦苦忍受,为的只是那段早已烟消云散的爱恋,他不甘心,他不服输,他要让毁了他爱情的家伙全都得到应有的惩罚。但了这一刻,他才猛然意识到,毁了这段爱情的不是别人,而正是他自己。是他用各种各样极端的手段做了许多丧尽天良的事,也同样伤害了丽拉的心,是他的所作所为让丽拉忍受了这么多年的痛苦,也是他,迫使丽拉将这把匕首插进他的肚子里。他一直对玛莎的行为感到耻辱,他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不仅背叛了自己,还为斯科特去死,可是到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玛莎当时的心情,他的女儿明白了爱情的真谛,而他却不懂,他以为爱情就是占有,他以为爱情就是相守,而摧毁了这所谓的“爱情”的家伙就应该受到惩罚,而这一刻,他懂了,爱情是给予,是奉献,是不应该索求回报的。
二十年来,霍尔感到自己头一次这样清醒,丽拉那仇恨的目光还在他眼前回荡,他不禁悲叹道:“我错了。”鲜血从霍尔的腹腔流出,霍尔像一个被抽空的洋娃娃颓然倒在了地上,被仇恨束缚半生的霍尔终于倒在了他一生最爱的女人的脚下,他脸上的表情显得格外平静,也许只有在这一刻,他才真正摆脱了仇恨,那颗被仇恨折磨的心才得到了解放。
斯科特跑下一边,抱起了奄奄一息的娜特莉,对娜特莉的担心成了他头脑里唯一的念头,但不可避免的,他为自己没有履行对玛莎的承诺感到一丝歉疚,他刚刚可以阻止他母亲的行为,但他没有,而且即使他的母亲不那么做,他也同样会那样做,他必须救娜特莉,也许他对玛莎,也只有抱歉这两个字可以说了。
斯科特抱着娜特莉垮上了马,现在的时间一刻也不能耽误,他艰难地将高声惨叫的米勒国王放在了马鞍上,他很希望他的母亲在此刻能帮他一把,但丽拉正颓然站在霍尔的尸体面前,呆呆地注视着远方,斯科特清晰地注意到,一滴泪水顺着他母亲的脸颊滑落。斯科特想到,也许丽拉并非一个无情的人,她爱霍尔,虽然霍尔所做的一切让她深恶痛绝,而作为哈努王后的她必须杀死这个罪人,但死亡已经弥补了一切过错。从霍尔的极端报复行为可以看出,他与王后过去的爱情是多么令人刻骨铭心,只不过王后做出了更为理智的选择,但在情感的空隙中,丽拉怎会真心希望亲手杀死她曾经最爱的人?
斯科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不过他也明白自己不用为母亲担心,丽拉会明白以大局为重,而此刻,就让他可怜的母亲得到一刻的安宁与情感的宣泄吧。
“丽拉王后的坚强甚至超出了斯科特的预料,在斯科特带着重伤的米勒国王和你回到撒拉的军营时,丽拉几乎在同一时刻带着霍尔的尸体来到了战场上,那些霍尔的爪牙看见自己的领袖已经死了,顿时溃不成军,摩根及属于他的那些负隅顽抗的士兵在曼纽尔的规劝下终于放下了武器,全部投降。你可能没想到,你哥哥的威信比你想象的更加深植在撒拉士兵的脑海中,他非常成功地收拾了残局。而在双方激烈的战斗中,曼纽尔和约翰的合作无间更是让人有些惊讶,撒拉和哈努的军队在那一刻好象真的融合在了一起。”索妮娅带着满意与赞许的口吻说道,娜特莉能察觉到,她故作不经意地吐出约翰的名字时声音中难以掩饰的情感。
“我们现在正在返回撒拉国的路途中,你知道,还有很多善后的时,霍尔的第一走狗梅多利在他主人死后被我们抓住了,他将所有罪行都推到了霍尔身上,一再无耻地声称自己是无辜的,为了逃避惩罚,他甚至迫不及待地供出霍尔的所有爪牙及王国中霍尔收买的大小官员。曼纽尔回国之后,就必须马上着手处理这些事了。至于你的斯科特,他不得不回哈努国去履行他王子的职责。”索妮娅说,但当娜特莉的失望在脸上表露无余时,她狡黠地笑着补充道,“那天把你救回军营之后,他一直守侯在你身旁,伴随你度过了那最难熬的几天,甚至对王后的三催四请都置若罔闻。直到医生明确地告诉他你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而曼纽尔也决定带你回撒拉国时,他才无可奈何地回哈努的军营。”
娜特莉的嘴角不自觉泛起一丝甜蜜的微笑,她想象着斯科特在她身旁深情款款地注视着她苍白的脸颊,爱抚地亲吻着她冰冷的手掌,说着一些深情的话语,就像斯科特昏迷时娜特莉做的那样。
“够了吧,你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花痴的。”曼纽尔戏谑地对娜特莉说道,“现在已经是你昏迷的第五天了,我们都很庆幸你终于醒了。”
娜特莉舒适地躺在她的朋友和亲人中间,她轻轻地合上了眼皮,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温馨感,很久以来,她的心中第一次这样塌实,这样舒服。所有的阴谋与诡计终于可以彻底离她远去了,她弥补了自己当初由于卤莽与冲动给两个国家造成的巨大损失。尽管在这次惊心动魄的历险中,她付出了高昂的代价,牺牲了瑞克年轻的生命,但是从中她学到了很多,也明白了生命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