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香闻言,慌忙“呸”了一口,道:“百无禁忌。百无禁忌。你年轻轻的,没得说这些丧气话。你好好的,老爷夫人也放心。比方那大雁吧,你看见过的,保不定老爷夫人也看得见,咱们见的是同一只雁,也算是见过了一样的。”
“雁来音讯无凭,路遥归梦难寻。”
“小姐。你别这样,打起精神来,好好的。才有盼头。”说至最后,自己也觉得似不真实,声音渐渐的低下去。
看到她泫然欲气的模样,她倒轻轻一笑,道:“你若在家待着,再过些日子,夫人帮你找户好人家,生儿育女。多好。”
浅香那苹果脸一红,道:“你一个千金小姐,无端端说起这些,也不害臊。”顿一顿,又道:“我刚入府的时候,才九岁,眼见一个三五岁的小娃娃,粉雕玉琢似的,由奶娘执着手。只说‘姐姐同我藏猫猫’,想起来,还仿佛在眼前一般。这么些年来,你也没有拿我当下人待过,我不跟了你来,谁跟你。”
她默了一默,才幽幽道:“如今,可不是只有你了。”
浅香见她那脸上,郁郁之色复又笼了上来。赶紧岔开道:“尝下这奶子。呀,这么一下就凉了。我换一盏去。”
言罢转身走了。
室内顷刻静了下来,只余的外头的风声额外的响,就像是成千上万的冤魂,同时发着“呜呜”之声,向远方狂奔而去。这房间极大,火气通过一条条的铜管渗入,四面垂着厚重的织锦,雀蓝赤红织就,流苏长长的垂在壁下,仿佛无数软绵绵的脚。更显得内堂光线昏沉。
慕容璨揭帘而入,便见得一个单弱的背影面窗而立,那窗口透入的天光,在暗淡的室内划出薄薄的一带光明,她便融在那光明里。纷纷扰扰的浓色重彩当中,有如一片白羽,更显轻而飘,仿佛那一片光,就要将她吸走了似的。
他走的近了,才能看清她的容颜。长睫微卷,眉似远山,轻轻蹙着。肌肤应着那天光,说不出的柔和润泽。
地下铺着厚厚的地毯,他脚上一双鹿皮靴子,更是软绵无声。
在她身后极近了,他几能闻得到一丝冷香,自她发端飘来。
听的她低低道:“不知南方那战事……他们回了京都不曾。”
他答了一声:“也快了。”
她初初以为是浅香,猝不及防间,飞快的回过头来。眉尖犹自笼着愁态,让人看着无限怜惜。
他仿佛听到她心里的声音,淡淡道:“胜倒是胜,不过是惨胜。平南将军趁着秋汛,决了定滦江汀州的水坝,连同那印洲境内的十万生灵,通通淹个一干二净。倒看不出这六王子,年纪轻轻,论手段谋略,端的老辣。”
他抬目远眺,也看向那一列的殿宇宫墙。方继续道:“可惜呀。真不好算是天妒英才还是天理报应,他没有在战场上失手,却丧命于一干灾民的暴乱之中。论理,以最少的死伤换取战胜,实为上策,只是亡了主帅,到底只能算惨胜。”
他侧头,见她脸色煞白,大冷的天,额角反渗出汗来,长长的衣袖垂至地面,竞瑟瑟抖动。
他一惊,忙道:“你放心,你兄长无恙。”
她惶然扫了他一眼,转身欲朝那软塌走去。一开步,脚底一软,眼见就要栽倒。他忙伸出手一揽。顿时只觉一怀抱温香软玉,馨香扑鼻,不由心中一动。微微恍惚,她已经挣脱开去。
几是跌撞着靠到那软椅上去,这浅香刚回来,慌忙丢了盘子,扑上去搀住她。轻轻叫了声:“小姐。”
才回过身行礼,低声道:“见过国主。”
她侧身靠在那软椅上,平一平气,方缓缓道:“请国主恕罪。”
这是她头一次如此平和同他说话,他只觉得心中一轻,什么东西顿时通泰。
浅香只见他顿了顿首,眉目间还只是淡淡的,道:“无妨。”
见她仿佛十分疲倦的样子,又道:“你歇着吧。我改日再来。”
她陷在软椅之中,双手紧紧纂着那扶手,犹自觉得不稳当。那明黄色的高大影子消失在门口,四壁的繁花重彩忽然间齐齐挤将过来。迫得人吐不上气。
浅香见状,慌了神色。频频问:“小姐?小姐?”
她定了定神,方道:“将那热奶,我喝一口。”
她倒是喝光那盏热奶,吩咐她:“我得躺一躺。”
浅香见她面色微微有点怔忡,想是适才受了什么唐突。恐她伤心,一直留心她响动。一晚上见她睡的也还稳妥。只中间恍惚听得她唸喃一下,依稀象:“……生死两茫茫。”之意。细一询问,又不答了。透过锦帐外朦胧的烛光,见她合目而眠,并不曾醒来。想是梦中呓语。
她睡得向来浅,晚晚时常辗转反侧,这日浅香见她无甚动静,特意到天光大亮了,才去服侍她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