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宜威自打辟了小跨院儿娶了媳妇,心情好多了。人逢喜事精神爽,终日里一个小可人儿照料他的起居,很是满意;又因丧葬上的事人们忙着去应酬,故这边院儿里安静极了。小两口儿门一关,乐得清静自在。六弟又经精心调养治疗,病情有了稳定,起码多日已未见红了。
这日,艾鹿棉跟丈夫说她过门也快一个月了,除了上房的太夫人处和大院儿的公婆处外,还未到各屋去拜访过,眼见得大嫂坐月子待在家里,又听三嫂念叨过她许多的好处,便想过那边去看看。一是走动走动熟悉一下,二也是礼节上的事儿。宜威听她说的在理,满心欢喜,忙吩咐一个丫鬟领了六少奶奶过房去见大少奶奶。
若涵和若嫣由两个婢女带着在院子里玩,鹿棉与她们相见了,一人送两封酥糖,若涵、若嫣就拜见六娘。艾氏进到屋里,由老奶妈引了拜见大嫂。
兰雪绒见一个清清秀秀的小姑娘,一身新媳妇的打扮,就疑心谁家闺女错把长辫挽了纂;心想她那翻船掉到江里去了的小妹妹如果还活着,也该这么大了吧?小姑娘甜甜地叫着大嫂,她忙与她相见。
丫鬟端来米酒荷包蛋予新少奶奶吃了。
两人慢慢聊着,竟很有些相投。渐渐地就谈到了宜威的病症上面。
兰雪绒问道:“涵儿她六叔好些了吗?”
艾鹿棉答:“多谢大嫂关怀,她六叔好多了。我也不知他以前病成了啥样,反正现在大伙儿都说他硬朗多了。托了老太太的福!”
“平日里都吃些什么药?”
“一般都是草药,更有些稀奇古怪的偏方、单方、秘方。宜威讲五哥劝他到外面去看西医,西医来得快、治得断根,更有一种‘雷米封’的药对治这病有特效。可我们娘不干,她不喜欢洋人,也不喜欢五哥。”
艾鹿棉说完,突然想起雪绒和汉威是亲叔嫂,便有些后悔多言了。
兰雪绒见她窘迫,便笑一笑,以示没事儿。又道:“那些方子不好配吧?”
“有些还可以,有些就难了。比方说棉油煎鸡蛋,每次一个、每天两次,这好办;橘子一个,在橘蒂的对面挖一小孔,灌麻油于孔内,随即将小孔盖好,放文火中慢慢烤热,每天吃橘子二三个,这也好办;苡米三两、蚕豆三两、猪蹄二个,只要近猪爪的三四寸长的一小段用小火炖烂,分三次热服这也好说。我反正每天就是伴着宜威,精工细作的也挺好,只要他康复得快。不好办的是有些东西不好谋。有一次是要空萝卜两个,也就是萝卜结子后地下的老萝卜根水煎热服。这都秋后了,上哪儿找空萝卜去?去年的没有了,今年的又还没有老。可我们爹挖天拱地不知在哪儿竟还找了几只回来。还有哦,我蛮怕。比方说把一个生鸡蛋塞入癞蛤蟆的肚中,再用黄泥土包裹,放入灰火中煨熟,吃蛋。我见了那癞蛤蟆就怕。这也就算了,蛤蟆是用黄泥巴包裹着的。另有一方更吓人。是青蛙一只、白胡椒一钱二分,先把青蛙打死,以白胡椒填入青蛙嘴里,再用针线缝其唇,不使胡椒漏出,然后将青蛙放入有盖口的杯里,加一匙水,连续蒸六个时辰,也就是十二个钟头,只服胡椒和青蛙汤、肉,不食肠肚。我缝青蛙嘴时吓得要死,可又怕娘骂我不贤慧。只有狠心地缝,现在我一看见青蛙就想吐。
兰雪绒心想这小女孩好可怜,就道:“这样吓人的事你可以让佣人去做嘛。”
“不行!我娘说我就是伺候宜威的,再说我也不放心别人做。”
雪绒笑一笑,又问:“六弟他愿意吃这些东西吗?”
“他哪里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比方说烧的癞蛤蟆裹蛋,他只知道是个鸡蛋;那缝嘴的青蛙蒸好以后,我都把线挑了、剔了肉,刮出肠肚,他只知道是胡椒青蛙汤。再就是听说前些时九弟撒了两碗尿泡鲫鱼,后来给七弟偷吃了。如果那鱼让他吃,他也会只知道是清炖鲫鱼汤的。”艾氏说到这儿抿了嘴笑。
雪绒笑道:“你记住了这许多方子,也可以当郎中了。”
“久病良医,跟着忙呗。”
“六弟现在见天儿就好起来了,你说是哪个方子的效?”
“说不准是哪个起的作用。不过我看呢,还是那天吃的那肉最有效。那肉做起来也简单,漂洗干净,切成块,小火煮熟,趁热服下。娘也说吃了那药很见效。”
“什么?吃肉也有效?那怎么不多多吃那肉?”
“听娘说那肉不好谋的。”
“什么肉啊?”
“不知道。”鹿棉摇摇头,“娘不说。她那日拿回去一团血糊淌流的东西说是药,叫我洗。我不知那是什么。就在井上洗啊、揉啊、漂啊、清啊,都整了好几桶水。最后洗成了粉红色,才看清是个扁圆的东西,一面粗糙、一面光滑。我想一定是什么动物的脏器。”
兰雪绒变得严肃了:“你没问问这是什么东西?”
“问了。娘不说,还骂我多嘴。”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旁边伴着的老奶妈突然插言。
“就是大伯仙逝的那日,我过门的第二天。”
老奶妈霍地站起来,冲冲地往外走。
兰雪绒明白了她要干什么,忙叫道:“奶妈!你回来!你回来!”
“你总是糯米脑壳任人捏!我早怀疑到了!你忍了我还不让呢!”老奶妈怒气冲冲地停下说完此话,又扭身出去了。
“我咋这么背时啊!”兰雪绒又急又怄又伤心,看看幼稚、单纯的弟媳妇,又不忍心。知道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了,只得滴下泪来相告鹿棉:“六弟妹,你可知道,六弟吃的是你小侄子的胎盘啊!”
“胎盘?胎盘是什么东西?”新少奶奶满脸的疑惑。
兰雪绒更是泪如泉涌,不想往下说了。这么一个世事不醒的小媳妇,你能怪她吗?那怪谁呢?怪宜威不该害痨病?怪卓氏不该把手伸到这里来?怪艾氏不该说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