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兰娘雪绒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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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林宜威的病是越来越重了。反复过几次以后,他深知这次病得不比以往,开始思考自己的后事了。他与艾鹿棉成亲已近三年,却没留下个一男半女,后代哺养之忧并无,只是妻子叫他放心不下。虽卓氏找她的岔子少了,那是因有病的他在世。如果他的一口气咽了,那么情形也许就会急转直下;如果他们曾生养过孩子,看在孤儿寡母林家后代的份儿上,也许做奶奶的会对艾氏有个轻重。这下她成了多余的人,日子只怕会很黑暗。

宜威左思右想,不能把妻子孤零零地丢在世上受苦难,在他离世前一定要把她托负给他人以让她少吃苦。这样,他就想到了兰雪绒。有好多话是可以给大嫂讲的。然而她毕竟是个妇道人家,最近又添了小儿子若光,几个孩子忙得她团团转;除了心肠好以外,连自己都桎梏在这个圈子里,又能救弟媳出苦海吗?

林宜威想破了脑袋。

后来感到能出主意的只有楚威、汉威、昌威三兄弟了。楚威是温润而泽的人;汉威是最见多识广的人;而昌威不但能干、热情,还与他有着同窗之谊。不是因为他有病,只怕现在仍和昌威在外上学呢。但要把鹿棉托给他们好象也不妥。不管是大伯子也好、小叔子也好,谁敢跟个寡嫂、孀弟媳在一起?将她带出去也不行,鹿棉大字不识一个,且最最胆小老实,不是个闯世界的人才。林宅已娶的媳妇中,包括四哥荆威的小妾余氏,能识文断字的只有兰氏、夏氏和霍氏。这样艾氏的出路在哪里?宜威忧心忡忡,不觉病又加重了几分。想想还得靠楚威他们,可又盼不回他们,只得每日里强撑着拿了笔给他们写呀写,然而一封信也未寄出去。

知夫莫如妻。宜威虽是每日里端坐台前,展纸握笔不停地写,表面看来精神还可以,但艾氏知他病得不同以往了,就劝他歇着点儿了。宜威嗯嗯地应着,仍拿了笔写。艾鹿棉见说不转他,只得不再言语,默默地料理他、伺候他。平日最看重字纸,今见夫君著书似地写,就宝贝似地给他收起来。自己不识字,倒把手稿装得齐齐整整。

这日,到县城去了多时不归家的林湖威突然回到莲藕塘来了。他蓄了很长很长的八字分头;穿的是乳白色的织工细腻的棉绸短褂,一走一飘的;上衣兜里装了怀表,坠得把衣领都拽向了一边;脚上是皮鞋,铮亮铮亮的;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嘴,倒不仅是他已在开始长胡子,也不是有疤的唇,而是那唇内之物——两颗闪闪发光的大金牙。

林若苏见他,很是新奇,又听他总是“糟糕一妈死”、“揪儿补袜子”的,便缠了他也要学那话。

湖威更是精神好,要表现一番,就做出如下动作:拉着衣领抖一抖,翘起皮鞋用手绢——已不是帕子——扇一扇,掏出怀表看一看,咧了大嘴、露了金牙用手指一指。

在做这些的同时,每个动作还配上一句话语:“今天天气真热呀!灰也真多!今天晚上七点钟,我请你吃又西西。”

若苏真是要乐疯了。他不知道他的七叔是在显示裯褂、皮鞋、怀表和金牙,但听出了是要请吃东西,而那东西是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又西西”,那绝对得好吃!

林怡坤见了儿子的这副打扮,很是看不惯,把他叫到房里训斥一番,责其不节俭。

可湖威振振有词,道:“我这有什么不好?爹爹可曾记得大伯经常念叨的宋人宋祁?那可是个以‘红杏枝头春意闹’蜚声文坛的大名人呢。宋祁位及尚书,是名大官了吧?可未发迹时曾以菜皮裹腹,后来呢,别人是肆意挥霍、穷极奢侈,‘点华灯拥歌妓醉饮’。他兄长宋庠看不惯,叫人去劝说‘还记得过去啃菜皮的日子吗?’宋祁却笑着反问‘当年啃菜皮又是为了什么?’爹爹,儿子讲这个故事,您应该明白了吧?”

“放肆!”林怡坤一拍桌子,“还轮不到你来跟我引经据典!宋祁纵然有千般的忘本之过,也是吃的他自己的、挥霍的他自己的,不象你这样刮老子!坐吃山空,总有一天忽喇喇似大厦倾,你喝西北风都会西风无力!有本事你学点真本领了自己挣饭吃!”

林湖威阴笑,露出两颗金牙:“爹爹放心,孩儿不会饿肚皮!”

若苏望穿了双眼盼到天黑,来到祖母院里等七叔请吃东西。除了年节祭祀、婚娶丧葬祝寿喜庆等大事外,林宅里吃饭一般都是端到各房各院吃的。故湖威回家来同了父母吃,若苏是孙子,两家跑着吃,随他的便。

饭桌上,若苏迫不及待地问:“七叔,到七点了没有?”

湖威很乐意地掏出表来凑到灯前看了看:“到了。”

“那就快请我吃东西啊。”

“吃什么东西?”湖威糊涂了。

“吃‘又西西’啊!你忘了?”

“啊?哦!”湖威哈哈大笑,“什么‘又西西’!这不是吗?”

若苏见他筷子指了盘中菜,叫道:“这是什么‘又西西’?这是豇豆肉丝、豆干肉丝、松蕈肉丝,你糊弄哪个!”

“这不是又西西,未必是鱼西西?”湖威嘴咧得更大,牙更突出,闪着金光。

“不要在这里嘻嘻嘻、哈哈哈的啦!”怡坤很看不惯,“饭桌上不能说话!”

儿子和孙子缄了言。

卓氏道:“湖威,你六哥近来病得很有些厉害了。你一把一些时不回来,饭后你去看看他吧,当弟弟的要有个弟弟的样子。”

湖威应一声。

晚饭后,林湖威怀着他的心思、怀着他的打算四处走走,就来到了楚威的院子里。大哥不在家,大嫂忙着照料孩子,若涵、若嫣、若咏、若光四个孩儿由老奶妈领着几个丫头带在身边不离左右。他逗若咏玩,若咏很怯生的不亲近他,哪象了若苏?若光是个吃奶的娃娃,话都不会说。他观察着兰氏,兰氏用很客气的语言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他在那里坐了坐,无趣得很,又站在院子里把各屋各门打量了一番,认为这环境很不利于他所要打算干的事儿,就告辞走了。

他进行着实地查勘,顺着他想的行走线路走动着。除了他为他要干的事处于一种亢奋状态外,对所有的事都感到没意思。

偌大一个林宅,到了晚上,各房各户各小院儿,门一关,竟见不到几个人。长房的三兄弟一个也不见;二房的就鄂威在忙乎;三房里襄威在外,荆威自打接了余氏,竟也象宜威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四房本来就无人。虽有几盏灯笼挂在廊下照明用,却也显出无限的寂静,哪象了城里的灯红酒绿?

林湖威四处转转,见时辰还早,忽地想起娘的话,就往六哥院子里去。敲门好一会儿,才有丫鬟来开门。进到院子里,听说湖威来了,艾鹿棉迎到堂屋外。他同她进到屋里,看见宜威睡在躺椅上,这大热的天,还垫着一床薄被。

宜威问着他近来的情况,鹿棉沏上茶来。他同六哥讲着话,眼睛却跟着嫂子走了。

要讲年龄,艾氏比他甚至比昌威都要小,可这两年出落成大人样子了,再不是才娶进门时的那个小媳妇模样。

湖威见了,不觉心旌摇荡,早已想入非非,于是跟嫂子很亲近地道:“六嫂,我哥病成这样,多亏了你照料得好。真辛苦你了。”

听湖威说出这么柔和、客气的话来,倒让鹿棉一时不习惯了。她用奇怪的眼光看了他一眼,礼貌地微笑道:“老天照应,托大伙儿的福,我只是尽心罢了。”

艾鹿棉看他时那种目光和微笑时的红唇皓齿,让湖威想的很邪很邪。当鹿棉再来向他杯中兑茶水时,他乘机抓住了嫂子的手。艾氏惊恐不已,提壶的手一哆嗦,壶嘴摆动着将水洒到了湖威的白绸褂上。烫得他呲牙咧嘴却做声不得。

艾氏赶紧走了不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