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索信是林四发现的。
自从发现若苏失踪以后,整个林宅除了穆氏那寡居的大院和宜威那重病的小院外到处都闹翻了天。兵分几路,家丁、伙计、仆人、丫鬟们都参与了寻找,且这次又与上次柳眉、夏仪灯和林襄威的不同。上次三人几乎前搭不后的同一天不见,又时逢日食、人心慌慌,人们就有点儿归咎于天灾;这次若苏好好地睡在床上就不见了,且是一个五岁的小娃娃,哪有不让人害怕的?
赫赫一座林宅,按说四世同堂,不加已出嫁的小姐,也应是三四十口子人,可出了这样的大事,能上场的却寥寥无几。本是四位老爷,除了在城里经商的怡瓯没回来,也只剩下了怡坤一人;四位太太都来了,穆氏又说有事儿先走了;九个少爷除了在外谋职和求学的,在家的就只鄂威、江威、荆威、宜威和湖威,而江威没昼没夜地在外灌酒,根本不着家,病中的宜威在家又不能来,故到场的只有荆威和湖威,再就是若苏的父亲鄂威了;少奶奶除了谭氏,来的只有夏氏和霍氏,再就是荆威的姨少奶奶余氏,说是兰氏到宜威那儿去了不在自己院里,就没有来;剩下的就是若涵、若嫣,她们又太小,根本无用。
老太太一看这阵势,马上叫大伙儿不要光顾哭天抹泪叹长气了,二老爷和三位少爷立刻带了下人出去找。野外不消去得,若苏比不得上次襄威丢失,这黑天半夜的他不会出去玩,主要是各院儿找。看是不是谁喜爱他抱了他去睡了,再就是庄上村子里也要挨家挨户找。她料想出不了多远。
老爷、少爷们遵命退出鄂威小院儿,同了下人提了灯笼、打了火把明晃晃地四处寻找。
林四虽是楚威跟前的人,但这时集体行动、全体寻找,他便同着湖威一伙儿人往前厅来。刚走到台阶处,忽一阵风过,耳畔便有刮啦啦的纸响,他侧脸一看,见一把插在廊柱上的匕首在火把的照耀下闪出道道寒光,刀刃与木柱接触处挂有一张纸,上有大字数行。他不认识字,忙取下了,朝已向前边走去的湖威叫道:“七少爷,快来看,这儿有把刀,还有张字纸!你看看写的什么?”
林湖威返转身,接过看了一眼,说:“快,向老太太去禀告,青蛇镖绑了苏儿,要光洋五千块。”
“啊!”林四吓一大跳,伴了湖威向鄂威的小院儿飞奔而去。
进得鄂威院门,湖威就高叫:“奶奶、娘、二嫂,不好了!不好了!”
屋内女眷听得湖威的声音,齐望了堂屋门,见得湖威跌跌撞撞跑进门来,道:“不好了!苏儿给青蛇镖绑去了!”
听得“青蛇镖”三个字,全屋子人都惊呆了。反应最强烈的是甘氏,她脸色煞白,一下子跌坐到椅子上;接着是卓氏和谭氏,想着荆威曾有过的遭遇,那还有好的?这婆媳俩唤一声“苏儿——”,放声大哭起来。
还是太夫人冷静。她愣了片刻,回过神来,问:“湖威,你哪儿得来的消息?”
“回奶奶,现有匕首一把和信纸一张插于前厅廊柱上,上面已经写明。”湖威上前一步,递上勒索信。
老太太接过了,望一眼夏仪灯,道:“孝威媳妇,你把它念一遍。”
卓氏和谭氏止了哭,惊恐万状地听夏氏宣读。
林府二老爷怡坤见信展阅:
现有枯风寨啸天大王青蛇镖因缺饷钱,欲借贵府光洋一花,又恐府上不肯赞助,万般无奈,只得请了小公子若苏走动走动,以助我一臂之力。如老爷盼孙心切,可于明日晚戌时将银元五千块置于贵府祖墓老太爷石碑右侧之石狮底座后面,自将小公子归还府上不伤分毫。
不得报官、不得跟踪、不得守候,否则小公子命难保矣!
万望!切切!
枯风寨啸天大王青蛇镖
于丁丑年七月初四日
夏氏读完,屋内又是哭声一片。
太夫人叫道:“大家静声!湖威,你赶快派人去通知你爹爹,还有你二哥、四哥他们回来,把苏儿的去向告诉他们。林四,你帮着七少爷把手下人分成四班,赶紧把老爷和少爷们找回来。”
湖威应一声,带了林四退了出去。
太夫人又道:“怡乾媳妇,你与管家赶快查查账,看家里的现洋够不够用。如没有,赶紧派人进城到商号里找你三弟支取。怡坤媳妇你这两天就住鄂威媳妇这边,帮着她把两个小的看住。鄂威媳妇你也不要太过于伤心着急,苏儿有了下落,总比不知去向好。青蛇镖虽是太贪,但为了孩子,我们五千块在所不辞!不然逼着急了他,不说他把苏儿撕了票,就是落个荆威那样的残疾也够人受的!你要打起精神等待明晚。”老太太说着又转向荆威新纳的小妾余氏,叫着与其她孙媳妇不同的称呼,“荆威屋里的你有了身孕,熬不得夜的。这样吧,怡瓯媳妇你陪着她回去,早点儿歇息。”正说着,穆氏和兰氏走了进来,老太太又道,“楚威媳妇你赶快回去看住涵儿他们姐弟。苏儿出事儿了,你也要加倍小心,尤其对咏儿和光儿。好了,大家都下去吧,有事了我们再相告。”
众儿媳、孙媳应一声,按照老太太的安排纷纷离去。雪绒退去时看一眼四娘,四娘会意地点点头。
太夫人见穆氏还等在那里,便说:“怡稷媳妇,你也回去歇息了吧。”
穆氏答:“我送母亲到上房去歇息。”
没得到任务的夏氏和霍氏也道:“我们也送奶奶回房歇息。”
“好吧!”老太太应了,三人忙上前相扶。
回到上房,穆氏展床铺被,霍氏打来水、捧来痰盂,夏氏给老太太擦脸擦手拧巾子,服侍得老太太身上舒服极了。但想想落在恶人手里的重孙子,老太太揩不干的脸老是用泪水冲洗着。
服侍完毕,穆氏搬个凳坐到婆母跟前,未曾开口声戚戚:“母亲,媳妇有件事想禀告您。本来时已深夜,不该在苏儿出事的时候又给您增添忧烦,但事情紧迫,实不得已才打扰您老人家一下。望您允许媳妇说出。”
“说吧。”老太太侧脸望了四儿媳。穆氏很少有什么要求和紧急的事,她这时这么急着要说事,那一定是真的有了什么急事。老太太虽然刚才十分冷静地安排着这人、那人怎么去办什么事,其实她紧张害怕得很。真不知穆氏这时又会说出什么事来。
“母亲,我刚才和楚威媳妇到宜威那儿去了一趟,看来宜威是真的没救了。他已在托后事了。”穆氏见婆母脸上泪干了,知是她已将若苏的事放到了一边;脸色却又白得可怕,就晓得宜威的事又让宜母痛心了,只得又道:“我虽力劝他安心养病,其实也明白他活不长久了,他已经成了枯柴棒。他请了我去是想让我认了棉子做闺女,我知这是他的一块心病,就满口答应了;还许了不少好话给他,说得他满心欢喜,精神也好了不少。可我不知二嫂她干不干。我怕的是女儿没认成,倒害了宜威媳妇;我和二嫂妯娌间从此也闹出许多隔阂,岂不清静了半辈子又讨些气来怄?所以还望母亲在二嫂面前美言几句,让二嫂答应了。这样大家一好百好,即使宜威真的保不住要到那边去,他走时也会百无牵挂了;我老了,身边有个应声儿的人,也是林家祖上积的荫德,让我们后人享福;棉子跟了我,虽是认的女儿,说不假还是林家的一个媳妇,又守了贞节、又光耀了门楣,还有个疼她爱她的娘;她好好过下去,这十里八乡的也会传颂我们林府门风好的;再说棉子到了我的院儿里,将来鄂威、江威、湖威他们三兄弟各家门、立家户的时候也会多一份财产,岂不是好事?这道理本是很浅显,可我担心二嫂她一时犯倔想不透彻,闹出许多不愉快来,所以还请母亲从中斡旋,做主说一说,也许二嫂就想明白了、就答应了。其实这是宜威的想法,我想二嫂看在儿子的面子上,她也会答应的吧?”
悲戚戚的老太太见如此说,倒是满心欢喜,连连点头:“行!行!这法子好!”虽是宜威可能保不住了的话让她万箭穿心,然“无可奈何花落去”,回天无术啊!法子想尽了,他活在世上也是受折磨。可他现在还挖空心思为媳妇想出这么好的一个归宿、这么好的一个主意,真是不容易啊!可见他夫妻俩是多么的恩爱哦!老太太又流下泪,感叹道:“宜威啊!我的好孙儿啊!我们怎么舍得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