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兰娘雪绒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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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林若嫣满月了,兰雪绒终于走出了月婆的房可以四处转转了。这天早上,照老规矩她同奶妈抱了小女儿、携了大女儿到上房去给祖母请安。

那上房里,黑压压一屋子人,肃穆紧张得鸦雀无声。

太夫人身旁立着贴身丫鬟柳眉。她展眼望去,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所有人都微低了头、或垂了眼,唯有排行老五的长房二子汉威高高地昂着他的头颅,嘴角漾溢着笑意,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吓得柳眉忙低了头。

大太太苗氏给太夫人整理完床被,又到堂上来给点上烟、端过茶,闲谈几句,方立在一边。她也是一把年纪做祖母的人了,可她又是长房媳故每天必演练此种礼法一番。

这时,太夫人双眼一扫堂上,开口道:“湖威,你的脸怎么啦?”

大伙儿都朝排行老七的二房四子望去,只见湖威的脸上贴着膏药,无不惊异,也就都静等着他的回答,谁知他偏偏不吱声。

二老爷林怡坤等得心焦,只得瞪了儿子一眼替他答道:“回母亲,儿子教子无方,疏于管教。他昨夜到酒窖去取酒,因不知酒的深浅,就擦了洋火去察看,这样就把脸烧了。”

众人闻言无不惊骇,且又好笑。

林湖威低垂了脸谁也不望。

太夫人又道:“小小年纪,怎么老要饮酒?既是饮酒,怎么不要下人去拿?既是饮酒,怎么又要到夜里?是不是偷喝?”

湖威仍不应。

怡坤又替答:“是。”

“你还是个人芽芽呢,看怎么长成人!”太夫人怒了,“怡坤媳妇,下去了严加管教你们的儿子!”

卓氏此时十分的无意思,只得应道:“是!”

排行老九的三房二子襄威大不了若涵多少,他听不进去大人们的这些对话,倒是对小侄女手上的洋娃娃很感兴趣。两人叽叽咕咕的,还坐到长凳上甩着腿子嘻笑,不料就被太奶奶看见了,只听斥道:“襄威!你都是做叔叔的人了,怎么这样没规矩?坐到凳子上甩腿子,你娘教的?”

甘氏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

兰雪绒闻言一把将若涵拽到地上,就听太夫人说道:“涵儿,你手上拿的是什么?让我看看!”

两岁多的若涵瞧瞧母亲,嘴里说着“娃娃”,向太奶奶走去。

太夫人接过那娃娃,见是个金发碧眼的布偶,又问:“哪儿来的?”

“八叔在城里给我买的。”

有老太太健在的林氏大家族堂兄堂弟按出生顺序排下来,“威”字辈兄弟九人:长楚威、次鄂威、三少爷江威、四少爷荆威、五少爷汉威、六少爷宜威、七少爷湖威、八少爷昌威、九少爷襄威。故林若涵称嫡亲三叔为八叔。

太夫人拿眼在屋里又扫了一下,没发现昌威,知他又进城到学堂里去了,就对长子长孙道:“楚威,告诉你弟弟,以后不要带这些鬼怪妖精回来了。襄威、涵儿他们年纪小,玩多了这些东西是要中邪的。”

“是!”长孙子楚威听祖母发话,诚惶诚恐。

“楚威媳妇!”老太太让若涵靠了她,又唤雪绒,“你把小丫头抱过来我看看!”

兰雪绒听唤,忙抱了若嫣走上前去。太夫人接过了搂着她笑眯眯地端详,雪绒就立在旁边。这厢二少奶奶谭金簪见老祖母这么疼爱地看小重孙女儿,倒忘了全府上下唯一的小大少爷,心里不由得生出一股酸意来。

“真体面!白得嫩芽芽似的。爷爷赐名叫若嫣,好嘛!”太夫人的眼睛从婴儿身上抬起来,望着这长孙媳妇,将孩子递过去,又一一扫视屋里的孙儿媳妇们,最后落在二房二子排行老三的少奶奶夏仪灯身上:“江威媳妇,听说你最近又回了一趟娘家?”

“回奶奶,是的。”夏氏应一声。

“你嫁过来也有年把了吧?回了好多趟娘家。你娘家有什么事吗?”

“回奶奶,也没什么事。”

“要是没什么事,那以后就少回娘家吧。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你老往娘家跑,别人是要说闲话的。不说你们夏家没教养,也要戳我们林家的没规矩。”

屋里更肃穆了。兰雪绒忙一手抱了若嫣,一手牵了若涵回到她原来站的位置上。

“你问问你们四娘她自嫁到我们林家来也快二十年了,她回过几次娘家?”

大家齐望了守寡的穆氏,穆氏脸上一点表情也无。

“你要把心静下来,也学着楚威媳妇和鄂威媳妇给林家生个一男半女的才是正事。”

兰氏、谭氏和夏氏的脸上升起了霞。兰氏是因生了女儿惭愧的红,谭氏是因受了抬举得意的红,夏氏是因遭了奚落耻辱的红。

“是!孙儿媳妇知道了。”半晌,夏仪灯轻应了一声。

“荆威,你媳妇呢?她怎么没来?”

“她来干什么?这上房是她来得的吗?”遭霜打了的新郎倌斗胆顶了一句奶奶的嘴。

“胡说!娶进林家的门,就是林家的人!你当初翻精作怪搞出那么多花样儿,现时报,这时又说出这等话来!”

“不是我说出这样的话来,是她实在进不得厅堂。堂客堂客,怎么要叫已出嫁的女人叫堂客?那是说光鲜、体面的女人地位高,能到堂屋里去做客。可那个丑婆娘……”

“放肆!”老太太怒斥,“堂客堂客地喊,我看你是想要当堂主了!”

“荆威你住嘴!”见儿子犯上作乱跟老祖宗撞起嘴来,三老爷怡瓯吓得不轻,忙斥了一声儿子,又低声对母亲道:“娘,是儿子教子不力,待我下去了严加管束。”

听了这话,太夫人才又道:“那这时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如释重负,松一口气,又磨磨蹭蹭了片刻,方陆续退出上房。

简家大屋里的郦氏终日苦坐愁城,孤魂野鬼似的没有一个说话的人。简老贵不准下人跟她搭腔,她也懒得同人言语。她的肚子早已高高地隆起,只盼着快快地生了,而后带了孩儿去寻孩子的亲爹。可这话不能说,只是她自己的盘算。

天气炎热得很,一丝风儿也无,郦氏更是愁闷。刚才老贵三尸暴跳地跟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吵着什么——多年以后,她才知道那男人就是土匪头子啸天大王青蛇镖——那人的眼睛在她身上睃来睃去,绝对打着她的什么主意。她无所谓,再卖她一次她也不怕,只要能顺利地把孩子生下来。她后来听出那人是在拿她敲诈着简老贵,老贵不松口。后传上酒菜来,二人推杯换盏地喝起了酒,她便厌恶地躲了出去。

郦氏出后门往外沿竹林慢慢闲走着,她听不得老贵那尖声拉气的声音。她总疑心老贵是个前清垮台时遗落到民间的太监,不然哪儿来那些钱置买田地家产、却又没个爹娘子女兄弟姐妹?再看他平时的言谈举止也确实是个怪人。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渐渐来到一座池塘边。这里凉风习习,甚是清爽,她便在巨大的槐荫树下坐了休息。岸上有几间瓦房,房前的稻场边有个年轻的媳妇敞胸露怀地在奶孩子,她看得呆了,不觉双手捧住了自己硕大的腹部。

那奶孩子的女子便是柳玉来的媳妇。

柳家小子已经半岁了,可他是个女孩儿的打扮,还有个女孩儿的名字——柳水儿。柳家报官说生了个女儿,官家也就相信了,只是不知最后蕲龙王会不会也相信他的。玉来本是相信龙王的神力的,现在倒希望龙王相信他了。柳家老少两代人惶惶不可终日,倒是柳水儿无忧无虑地长着,会笑了、会坐了,开始长乳牙了。

玉来媳妇喂好奶,将水儿递到从屋里走出的婆婆手上,自己便提了竹篮到塘里洗衣服。她用皂荚水先把衣服洗了一遍。郦氏隔着黄瓜架将她看得真切,听着她用棒槌“噼哩啪啦”地砸衣服,却又听见旁边传来脚步声。郦氏扭头一看,只见一个壮汉背着一大背篓桑叶走了过来。叫一声“水儿他娘!”到塘边将背篓歇了。

女人回头一笑,忙拧了塘里的湿衣来给丈夫揩汗。玉来从腰间取下旱烟袋,乘势将眼前的媳妇揽到怀里。女人挣扎着推开他,娇嗔地道:“小心让娘看见!”

“让娘看见怎么了?娘什么时候吵过你?”

“大老爷们儿!大白天的不害臊!”

“照你这么说,只能小少爷们儿到小黑夜里了!”

“真要撕嘴才行!”

浓荫里的郦氏见那两人亲亲热热的,还讲些“野话”吃吃地偷笑,真是眼热,不觉就滴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