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兰娘雪绒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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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林楚威真的还活着!而且还结了婚!而且还有了儿子!

在武汉沦陷的前夕,他就走在了前往重庆的途中。待到第二年,也就是兰雪绒逃亡回到家里、又迎回苗氏的民国二十八年,他才从一个蕲春老乡那里打听到家里的消息——家破人亡了!老祖母死了,家里房子没了,城里商号毁了,母亲、妻子、儿女全部死了,死绝了!有人亲眼见过雪绒她们带去的那乘马车——林家标志太明显,谁人不认识?那车被飞机炸得粉碎,马匹都被分了尸,人绝对没有能躲过死难的。路上到处都是死尸!

林楚威大病一场,翻过一年还没回过劲来。他写了一封信回家,半年后信给退了回来——查无此人!原来,信封上写着“湖北省蕲春县蕲水镇莲藕塘兰雪绒收”,可信到后,谁也不知道这个兰雪绒是谁。雪绒在林家乃至整个村子里只有两种称呼——楚威媳妇或大少奶奶,现在突然蹦出个兰雪绒,还真把人难住了;又因了她自己蜗居深宅大院,一概不知外面发生的事情,故信件给退了回去,查无此人!

又二年,身在重庆的林楚威只得离渝返家,谁知启程之时就已染上伤寒,船到宜昌便滞留在了那里的一所医院里。举目无亲,死去活来一月有余,看着看着楚威将要抛尸于他乡了,也是一半靠了药力、一半靠了一个女子的精心护理,竟又神奇地活了过来。

那个名叫田小螺的女子是医院里的护士,也就是林楚威现在的妻子。楚威病好以后捡回来一条命,也捡回来了一个妻子。不是林楚威负心忘了兰雪绒、不是他舍得他的儿女,而是经过两三年的心灵冶炼已认了命。既然雪绒化作仙鸟飞走了、既然儿女跟着母亲离去了,他就要面对现实。他还年轻,他的将来还长远,他应该有个新家,应有儿有女有后代;再加田小螺较之兰雪绒完全是一种新的女性,她大胆、热情,且又救过他的命——他一直这样认为,于是他不得不接纳了她。

林楚威与田小螺在宜昌小住一载,今年添了儿子,才举家迁回武汉。前些时有蕲春县一老乡要回家,便托那人带了口信回去问候二叔、二娘、三叔、三娘和四娘——他不知四娘已出家——及弟兄们。并打算秋凉了携了新妻与幼子回乡探亲与祭祖。

这一切,卓氏都知道了,可她向兰氏隐瞒了楚威再婚一节。楚威请人带了信回来,全家上下一会儿全知道了,卓氏知对雪绒瞒也瞒不住,且雪绒突然的打道回府,她还以为是侄儿媳妇得到了消息,只得相告,还送了饭菜去。可雪绒既然不知细节,她就要掐下那节来,以后留作它用。

林楚威的新家安在花楼街。这天他到公司去了,家里就来了一位客人,说是家乡人来访林太太的。田小螺一听来了家乡人,忙不迭地叫佣人端茶递烟,热情倍致,问道:“请问这位先生尊姓大名?”

“尊与大就免了去,林太太叫我老七好了。”

“那怎么行?老七是你家里的排行,或是你们把兄弟的座次,我怎么能叫?再说姓氏是祖上传下来的,能随便丢吗?”

“姓什名谁无关紧要,一回生、二回熟,也许以后我们会是好朋友。我今天登门来访是有重要的事情,有请林太太找个僻静的地方,我有要事相告。”

“出门去?那不行!”田小螺打量着这个看不出身份的人。商人不象商人、军人不象军人、闲人又不象闲人,但有一点很明了:此人过得还不错,有疤的脸上红光满面、大背头梳得油光水滑,还有那金牙,穷人镶不起。田小螺心想我认都不认识你,你姓什名谁都不告诉我,我怎么能随便跟你出去?

“这儿人多嘴杂,不好讲话。”

“我家孩子还小,要吃奶,不能离了妈身边。”

来人左右望望,压低了声音道:“是有关林家的事,你不想对林先生多了解一点儿吗?”

这句话起了作用。田小螺一直认为她是了解丈夫的,他的家世、他的为人、他的工作、他的收入。但这大多来自他自己的口、凭他说;至于他的朋友、他的过去——尤其是一些细节,她就知之甚少。来人的话无疑提起了她的兴趣。

“怎么样?”那人看出了她的心理变化,“我说过,我有要事相告。”

“好吧,江边仙居楼等我。我二十分钟后到。”

田小螺打发走了来人,跟保姆交代了几句,便乘了一辆人力车赶了过去。

自称老七的人已经等在了那里,见了小螺,便起身相迎。

落座后,小螺便开门见山地道:“有什么话请你直说。”

“我不会转弯儿的。”那人道,“林太太现在春风得意,我作为家乡人先表示祝贺。可你只怕会是早上的露水、阳光下的雪花,长久不了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田小螺瞪直了眼。

“林先生学识渊博、身份不低,在家是阔少爷,出门也有地位;曾经从政,现在又在汉口的大公司里供职;你们燕尔新婚,又喜添贵子,各个方面有头有脸,确实无限风光。但我为你担忧、为你难过。你是一只因贪吃谷粒而被罩在竹筛下面的小鸟,受骗了!”

“受骗了?”

“是的。”

“谁骗我?”

“林先生。”

“他骗的什么?怎么骗的?为什么要骗?”

“林先生比你大许多,这你知道;可你知道他曾有过妻室儿女吗?”

“知道,他有一个妻子,两个女儿和两个儿子。可跑日本的时候同他的母亲一同死掉了。”

“不对!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逃难的路上他确实死掉了母亲和两个儿子,可他的发妻和两个女儿都活过来了;而且在路上还生了一对双胞胎男孩,一个送人了、一个被人偷走了。”

“这可是当真?”田小螺受了惊骇,眼睛瞪得无比大。

“句句当真!”

“讲详细点儿”

“事情就这些了,我要说的倒是关于你!刚才已经讲了,你现在春风得意,可你要是再不留神,只怕就是秋风扫落叶、冬霜打枯草了。”

“你的意思是说……”

“乘着他家里的那一个还没找上门来,你先下手为强,打脱离!”

“离婚?你要我跟林先生离婚?”

“哎,你听错了,既然你已成了林太太,哪有再散伙的理儿?我是说你要闹,要林先生与他的发妻离婚!为了你,也是为了林先生!你想啊,你是个黄花闺女,曾经是个职业女性,与林先生的婚姻虽没经明媒,却也是新事新办,正宗的正娶;他的亲朋好友、场面上的人谁不知道?难道你要等那乡下婆子找上门来了你再受气?变被动为主动吧!摆在你面前的有三条路好走:一条是你忍气吞声抱孩子、拎包袱、狼狈不堪地独自走人;第二条是与那大老婆出双入对,做你那矮人三分的小妾;第三条路才是大路,那就是开她的赶,你堂堂正正地做‘大’!可你要继续当你的林太太,而不让别人介入,就必须赶在现在林先生还没回老家以前、或那个女人还没携了女儿来汉之前让林先生打脱离。”

事情太突然,田小螺慌得不得了:“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哎,这位七先生,这事怕不好办吧?如果那女人还在,可真麻烦了。据我所知,林先生与他那发妻感情是很好的,在宜昌的时候他发烧到四十度了还老叫着‘涵儿她娘、涵儿她娘’,后来我才知道‘涵儿她娘’就是他的妻子,而且已死好几年了。如果是这样,他能随便答应离婚吗?”

“这就是我今天来找你的最最重要的事情了。消息嘛,我不告诉你,别人也会告诉你,你迟早会知道;可主意呢?就只有我帮你拿了。不管林先生出于什么动机要对你封锁消息,你回去后都要大哭大闹,骂他卑鄙小人,先镇住他。就算他也真的不知家中女人还活着,你也不能心软,寻死觅活都行,一口咬定他欺骗了你、欺负了你。在家庭生活的道路上,两个女人是有她没你、有你没她!林先生是聪明人,他会面对现实的。你说林先生与发妻有感情,难道与你就没感情?他念及家里还有两个女儿,可你已有现成的儿子,且以后还会生育。你年青、美丽、有文化,难道不比乡下那个只会针线茶饭的小脚女人强?你知道夏衍的《上海屋檐下》吧?剧中阴差阳错的一妻两夫还不是前夫让后夫!那你们怎么就不能来个前妻让后妻呢?还有一宗,你不乘着现在站稳脚跟、坐正了位子,如果他们找回来了那丢失的儿子,只怕你的孩子的地位就会一落千丈——那是庶出!”

田小螺深吸一口气,又长出一口气,嗯嗯地直点头:“这位大哥,你真好!太谢谢你了!”她已由七先生变成了大哥。

“切切记住,一定不能心软。大哭大闹,寻死觅活,不然就会功亏一篑。三妻四妾的人又不是没有,哭闹得外面的人都知道了也不要紧。林先生是极要面子的人,到那时,他权衡一权衡,也许就顺了你。切切记住,不能妥协!千万千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