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雪绒是在第二天的下午才知道霍修墨出事了的。并且打听到族长已判了要将霍氏沉塘,现羁押在祠堂里的一间小屋子里,只等怡瓯夫妇和荆威一到就立即执行。
雪绒急得团团转,她怎么也不相信修墨会偷人。但现在有案可稽,证据确凿,实在推翻不了的。她魂不守舍地熬到天黑了,准备了一点饭菜,用香篓儿提了,怀揣了两块钱,又叮咛女儿哪儿也不能去,然后悄悄地出了门,向祠堂方向摸去。
关人的地方有两个壮汉把守,见了雪绒来,他们不让她进去。虽还是叫着嫂子,但那只是从年龄上的叫法,而绝不是亲戚间的称呼了。兰雪绒已不是林家的人,外姓是不能随便进出林家祠堂的,何况里面还关了一个****——林家的败类。
兰雪绒好话说尽,又递上两块钱去,道是妯娌一场,只是看一眼,并无它妨。那两人念及雪绒往日的好,听她说得又诚恳,谅也不会助了霍氏逃跑,再加上见钱眼开,就点头让她进去了。
黑屋里,兰雪绒就着微弱的月光,找着了蜷缩在一堆稻草上的霍修墨,叫一声“涵儿她四娘!”她已不是林家人的了,没有权力叫“四弟妹”了,只得随了女儿改称“四娘”。
霍修墨动了一下,并没答应。
兰雪绒也坐到草上面,又轻声道:“你怎么了?”
“没怎么。好好的。”
“到底出了什么事?”
修墨又不吱声了。
“你吃点东西吧。我带了些饭菜来。”
修墨可能是饿急了,接过饭碗来摸着黑不停地往嘴里扒。
雪绒看着她一动一动的影子、听着她咀嚼的声音,就自己在那里犯迷糊:怎么也想不通修墨会偷人养汉。她的人品大家都知晓,虽是嫁人以前跟荆威互相欺瞒有个小黑点,但那并无伤大雅。过门十几年了,从没听过关于她的闲言碎语;荆威那样的冷落她,她也能保持沉默、与世无争,可现在怎么又会是这样呢?退一万步说,就算她熬不过寂寞变得不守妇道了,可她这副模样又会有哪个男人会与她相好?还有,在她身上有个最大的忌讳,就是曾被多个日本人糟塌过、被剥了衣裤当人暴众地展示过,对这样的女人,男人们唯恐避之不及,谁还敢去碰?
兰雪绒默默地想着这些事,见修墨把饭吃完了,便接过了空碗道:“她四娘,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霍修墨长出了一口气,没有回答。
“如果你还相信我,你就跟我讲心里话。”兰雪绒很有些自卑,但善良的心压倒了一切。“我知道,我已不是你大嫂了,但我是女人!”
无言。
“你真的与我生分了?”
无言。
“我们以前憋得慌的时候是愿意相互交谈的。”
无言。
“我想,你从来就是恪守妇道、品行端正的人,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无言。
兰雪绒只能从霍修墨的品行上来分析,还不忍心当了她的面来说别人不会或不敢与她私通的话。最后说:“捉贼拿赃,捉奸拿双,哪有个你与人通奸没有奸夫的道理?那人是谁?你怎么不伸辩?”
无言。
兰雪绒这么说、那样讲,总不见回答,只得叹了口气道:“好了,我也不问了。有这事儿,你是愿意的;无这事儿,你是冤枉的。如是你愿意的,那我无话可说,人讲‘死在牡丹下、做鬼也风流’,可你风流在哪儿啊!年纪轻轻的,就象个枯老婆子!如无这事儿,你给人垫背,或是遭人陷害,就是冤枉。窦娥喊冤六月下大雪,你呢?眼见得要沉塘,但你不伸冤,谁也救不了你。好了,她四娘,你不愿说话,我也算尽了心了。我们妯娌姐妹一场,其实在去年彼此的缘份就已绝了;今天,我只是作为一个女人、一个受苦受难的女人来看你。既是这样,那我走了。涵儿她们还在家等着我呢。”
兰雪绒收拾了碗筷放到香篓里,要起身却站不起来。原来霍修墨紧抓着她的衣裳下摆不让她走。她又坐下了,但已没了话说,只是怔怔地望着黑暗中的这个苦人儿。
“大嫂!”霍修墨轻轻地叫一声。
“嗯——”兰雪绒也轻轻地应一声。其实,她是很愿意还是被人称为大嫂的,心中不免涌起一阵热浪。
“不是我不想说,只是我……”修墨哽住了。
“说吧,慢慢说。我知我帮不了你的什么忙,只是想在你死之前让你有个说话的人陪你一会儿。你说吧。”
“大嫂,我要是说了就会害了另外一个人!”
“那个男的?”
“不是的。”
“果然你是冤枉的!给人陷害了?给人垫背了?”
“你要答应我不讲出去,我就说给你听。”
“你以为我是长舌妇?”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因为你也疼着那个人,如果我告诉你了你一听她要被沉塘,就会很着急,一敞出去,她命一定保不住!”
“她是谁?”
“你要先答应我!”
“我答应你!”
“你要是憋不住,说了出去,将来她死了,我也还会死的。”
“啊!我的老天爷呀!我都不敢往下听了!”
“大嫂,还要我告诉你吗?”
兰雪绒长出一口气:“告诉我吧,我要解开这个谜。”
“那人是三嫂!”
“涵儿她三娘?夏仪灯?!”
“是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与她那表哥吗?”
“是的!”
“那怎么又把你捉住了?”
“刚好给我撞见了。”
“给你撞见了?在什么地方?”
“花园的假山那里。”
“我的天哪!到底出事了!”
“是这样……”霍修墨语气沉闷地讲述着她的冤屈而又悲壮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