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昨天晚上霍修墨憋闷得慌,就想到任梓茗那里去坐一坐;走到半路听见说湖威带了个女人回来了,她怕碰见他们忙转弯到雪绒处来。刚走至假山那里就听有人讲话,她进不能进、退又不能退,便呆在了那里。
从声音上判断是夏仪灯在与她的表兄约会。说的是江威在家,他们两人不能进屋,只好在这露天野地里偷情。后来仪灯哭了,问表哥这日子怎么了断才好,她的肚子里已有了孩子。那男子呆了,好半天没有声响;霍修墨也觉五雷轰顶:林江威是无法行房事的人,又哪能来得了孩子?这下祸事闯大了。夏仪灯哭哭啼啼地要把胎儿打下来,那男子不干。说怀的是他的孩子,也是他家的一条根;他没了内人,迟早要想办法把表妹接进他家去的。仪灯就问瓜熟蒂落、纸包不住火怎么办?那男子说他这几天就住在镇上,每晚来与她见面,会想个好办法的。两个人说着说着又紧紧地搂到一起哭了起来。
霍修墨正不知自己该怎么办才好,忽地看见他两人中间插进一个老媪去,抓了他俩高声喊道:“来人哪!捉奸哪!这里有人养野汉哪!”
修墨吓了一大跳,就听那表哥道:“你快走!快点儿!”
夏仪灯挣脱了那老妇的手,从霍修墨面前跑过去了。
这时那婆子更是大喊大叫:“快来人哪!花园里有奸夫哇!快来呀,捉奸哪!”
远处传来脚步声。那男子急了,抡了他的拳头对着维护道德风化的人就是两下。那老妪哪经得起壮汉的拳头?早滚到地上去了。
男子也从修墨面前跑了过去。
她见那婆子在地上扭动着爬不起来,只好上前去搀扶。
谁知那老妪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跑得了奸夫跑不了****!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是打死我也不能不管的!”
霍修墨更是吃了一大惊,忙分辩道:“不是我,刚才不是我!”
“怎么不是你?”老妪鹰爪似地箍住了修墨的手腕,“刚才明明就是你,抱了那个野男人哭。那个野汉和你亲嘴,说是住在镇上,天天晚上来看你,要想个好办法。什么好办法?不就是在家偷人,外出私奔?!”
婆子正嚷着,灯笼火把一齐围了上来。大家见****是四少奶奶,都吃了一惊,脑子里闪过的想法与兰雪绒大民小异。但事实存在,她被抓在老妇的手里,刚才又确实从花园里跑出去了一个壮汉;且极少出门的霍氏在这月朗星稀的晚上跑到花园里来干什么?一切不都是明摆着的吗?
卓氏听了大发雷霆,但心底里又有点幸灾乐祸——这下可以彻底地除掉霍氏了。那个进入林府专事粗活的妇人捉奸有功,在众人面前气壮的一下子就成了半个主子。霍修墨满面羞耻,吱声不得。她要把自己洗清,唯一的办法就是跳进黄河把夏氏供了出来,如那样……
所以,从昨晚在花园里被捉直到关押在祠堂的今天晚上,她一直一言不发。既不伸辩,也不反抗;既不认错,也不求饶。人们则认为她是出了这种大丑无脸见人,便交由族长裁判了对她进行沉塘处理,只等她的公婆和丈夫一到就立即执行。
兰雪绒听完了问道:“能不能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保住了她,又保住了你?”
“没有这样的好办法。他们对我,正好处死而后快;况且我也活腻了,好没意思的,不如一死了之。还有,他们问我奸夫是谁,我好歹不开口,他们就把我没办法。可如果牵扯到了三嫂,那她那表哥也必死无疑。他家还有个无娘的孩子呢,三嫂肚子里又还有个没生的孩子呢。”
“那你就这样干等着死吗?”
“我活着跟个死有什么两样?”
“可你这样的死和你百年以后的寿终内寝不一样啊!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我们辛辛苦苦地劳碌一生,这也讲究、那也顾忌,拿了自己的皮肉身心吃苦为哪般?就为留个美名在人间。可你现在,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一下子成了破鞋,还要被族人处死,还要写到族史上去、让子子孙孙讲下去,你划得着吗?”
霍修墨流下泪来:“大嫂,这些事我也想过了,这一天一夜我想了很多。本来我是打算封了我这张嘴,把秘密一起带到塘底去的,可现在见了你,我还是忍不住告诉了你。一是我相信你,确实要找个人说说话;二也是想让你知道事实真像。你一定帮我记住,林家的四儿媳、林荆威的结发妻子是对得起祖宗的!如果三嫂及她表哥百年了,你可把事实告诉后人;如果你在他们前面仙逝,可给涵儿和嫣儿讲一讲,她们是林家的姑娘,会给四娘昭雪的。我现在死了,百无遗憾,心中唯一不安的是对不起生我养我的爹娘。爹娘对我抱有很大的希望,可生下地不是个儿子、又豁了唇,对他们打击很大。但他们没有嫌弃我,照样爱我,教我学了很多的知识。嫁到林家来,虽是丈夫不肯理我,却也不曾作贱我;我呢,尽忠尽孝、恪守妇道,也算对得起他了。跑日本的时候,为了救全家,我遭了那么大的害,给娘家丢人、给婆家丢人、也给我们女人丢人,可那是野兽们害的我,连我们公公婆婆和丈夫都没有因此撵了我。事到如今,我鬼使神差地跑到花园里撞见这种事,要桃代李僵,我也认了。本来我这条命就是捡回来的,日本人没整死我,是阎王爷爷忘了在勾魂簿上划上一笔;后来我又死过几次,却总是掉不了气。这次要替三嫂去死,我觉得也值得了,总是一种悲壮的。只是死后我那来收尸的娘家人脸上实在无光,真对不起他们!六弟妹死后她娘家送了‘看我门楣’的横披来。那么我死了呢?也许他们来都不会来,随便由了哪个人把我的尸首扔到乱坟岗上去喂野狗;或是来人呢,也是三更半夜地象做贼似地把我裹了往车上一丢,赶着就跑。好了,不说这些了。人死了,两眼一闭,什么也不知了。”
“乱坟岗子!太可怕了!”
“是啊,我原想,丈夫把我丢这里出去谋生,我也认了。只想在这里无声无息地度完一生,归葬到林家祖墓里,也算是不错的。尤其是见了大嫂你现在的状况,更是感慨万端。可现在,我更是认了。大嫂你是给林家做过那么大贡献的人,都不知将来魂归何处,何况我呢?这就是命!你说过,女人的命都不好,女人都是苦的!”
“喂,时间不早了。”看押人走过来敲敲小屋的门,“嫂子你该走了。”
“哎,马上就走。”兰雪绒对外应一声,又对修墨道,“我走了,回去想想办法。”
“什么办法都不消想得,就这样了。”霍修墨又压低了声音说,“弟媳唯一求你的就是不要说出三嫂的话,那样我死得也心安。”
“别讲了,我先回去了。”兰雪绒按按她的手,提了香篓儿站起来,打开那吱吱作响的小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