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小红楼的灯光幽幽的。
小培已坐在那里发呆好久了,她的眼神也和灯光一样幽幽的,好像正停留在某个时空,那里有她的梦。
潘派一直注视着她,此刻她的眼神格外睿智,她喜欢看破别人的心事。
“怎么了,心事重重的样子。”潘派问。
小培的眼睛望着窗外的夜景,说,“我想起一个故事,想讲给你听。”
“好啊。”潘派倒是饶有兴趣。
“有一只小狗,嘴里叼着一根骨头来到河边,发现水里还有一根骨头,它就想得到两根,于是它扑进水里,结果一根也没得到。”小培讲完又小声地自言自语,“不知道是谁又犯贱了!”
潘派走过去“你不是犯贱,是矛盾。两个都太优秀了,所以你不知道怎么选择。但是他们俩不一样,你不可能一起爱上两个完全不同的男孩子。”
小培看着她,“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可我都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感觉。”
“我想知道你们之间的故事,可以吗?”潘派忽然说。
小培怔了怔,似在犹豫。
“你怕什么呢?我什么都对你说,你就不可以对我坦白一点吗?如果你真的不想说,我也没有办法,我知道朋友之间也是可以有秘密的。”
“不,潘派,不是我不想说,只是有些事情过去了,不想提起罢了,那天看到他带着你骑着摩托车离开时,我心里的感觉很奇怪,以前我也常坐在他身后,有一次,我没有带头盔,我们穿行在一条空旷而悠长的街上,他开得飞快,我好害怕,叫他慢一点,他说,除非我说爱他,我太害怕了,就大声地说爱他,车速仍未减慢,我求他慢一点,他又说,除非把他的头盔摘下来,让我戴上,我只好听他的,一手紧紧抱着他,一手去摘头盔,好不容易自己戴上了,可是……”小培说着眼睛湿润了。
潘派仔细听着他们的故事,“后来呢?后来怎么了?”
“我们出了车祸,小杰他知道刹车失灵,故意让我戴上头盔……”小培说到这里,泪水止不住流淌下来,她擦拭一下,继续说,“当我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只受了点轻伤,我疯了一样找小杰,当时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那样我也不会活下去。”
潘派的泪水也已流下来,“这样的男孩,你怎么会放弃他呢?”
“正因为他这么好,我必须对他公平一点,我向他坦白,曾经爱过一个男孩,而且那个男孩一直在我心里。与其说是我放弃他,不如说他放弃我,因为他并没有为自己争取。”
“也许他并不是不想争取,只是给你自由,让你去追求自己的真爱。”
“我情愿他不要为我想,如果那天他说爱我,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现在呢?你们……我是说,倪杰、容帆和你三个人的关系,你打算怎么处理?”
“和容帆一起,让我有种放心的感觉,和倪杰一起,有种危险的感觉,但是很快乐。我总会在倒霉的时候遇上容帆来帮助我,而一遇上倪杰就会有许多麻烦的事情发生。你说怪不怪?”
潘派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她轻轻说了句,“如果我喜欢倪杰要不要告诉你,小培?”
小培怔了一下,她一直忽略了潘派的感觉,于是她解释,“潘派,我想我对小杰的感情只是怜惜,他有时很任性,像个孩子,有时还需要别照顾,我是不会爱上比自己小、需要我照顾的男孩的。”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小培,如果我喜欢一个男孩子就不会让给任何人,无论是姐妹还是朋友。因为我爱的是一个人,不是一件东西可以让来让去。这起码是对他的尊重,否则那还算什么爱呢?”
“我没有让你,真的!”
“我只希望你能明确自己的感情,不要犹犹豫豫。”
“你很勇敢,所以可以面对倪杰。我无法承受一份危险男孩的感情,因为我觉得女人最终还是需要一个爱自己,可以保护自己的男人。我说的是真心话。”
潘派坦然地笑了,“你一定会幸福的。”
“你也会的!”
小培日记
这些年来,我不是一直在期盼着与他重逢吗?还犹豫什么?当初的矜持已令我失去了一次机会,我不可以一错再错。错过了花季、错过了雨季,不要再错过了你!
她刚合上日记,潘派敲门进来。
“小培,倪杰打电话来约我们明天去海边,你去吗?”
小培怔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
“不用想了,我已经替你答应了,容帆也去。”潘派说。
次日上午,容帆一边驾车一边在接听电话,倪杰在旁边抱着吉它,小培和潘派在后面的位置,四人正在去海边途中。
等他接完,潘派问,“谁的电话?是医院的吗?”
“是韩絮的,她现在已经是我的女朋友了。”
潘派、倪杰、小培同时一惊。
潘派看了看小培的表情,小培垂下头。
倪杰问,“哥,什么时候的事,连我都不知道!”
潘派也问,“她今天怎么没一起来?”
“她母亲过生日。”容帆说。
“你这个男朋友真不够格,岳母过生日,你还和我们出来玩。”倪杰说,也不知他是不是有意的。
“什么岳母?我们昨天才开始的,我这样去不是太唐突了,况且她们家要来好多亲戚,见面太尴尬了,想想就觉得受不了。”
“可是你早晚要面对的。”
“哎!你今天话很多哎!”潘派说。
倪杰索性不说话了。
小培说,“我们该下车了。”
下车后,四个人向海边走去。
容帆今天显得比较细心,时刻想着照顾身边的两个女孩,潘派觉得他有点不一样了,是什么让他突然想改变了呢?
倪杰却只是背着吉它一个人向前走,甚至难得回一下头,好像是他一个人来的,身边没有其他人。
潘派的眼神时不时地停留在倪杰的背影上。
海滩。
四个一起望向无边的大海,在望向大海那一刻,看见世界都变成蓝色,大海和沙滩,仿佛一幅天然的图画,海鸥自由自在地在海面飞翔,让人忘却一切杂念,身心自由,连呼吸也开始透明,完全沉浸在自然的和与平静之中,清澈的浪花代替反有语言,阳光蔚然,覆盖一切阴天的记忆。
容帆自信的眼神隐隐藏着一丝担忧。
小培美丽而宁静的眼中透露出忧怨。
潘派冷漠的眼睛泛起一层波澜。
倪杰戴着墨镜,谁也看不清他的眼神。
“戴着有色眼镜看东西,世界都跟着变了颜色。”潘派说。
“难道你不是戴有色眼镜看东西的吗?”
“我是用平常心态看待一切的。”
“鬼才相信,那么情绪化的人会有平常心态。”
“彼此彼此。”
这时小培说,“世界上最大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大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大的是人的心灵。”
“是雨果说的,也是我很喜欢的一句话。”容帆说。
“你的心是海洋吗?”潘派问倪杰。
“我的心是沙漠海。”倪杰却说。
“你的心是北极冰。”潘派说。
“那你的心呢?”小培期待的眼神看着容帆。
“我的心是顽石,他们说的。”容帆笑笑说,慢慢向海滩走着,小培也慢慢走过去。
倪杰不时地向另一个方向望着,小培和容帆一起沿沙滩走着。
“你今天有心事吗?”容帆看看小培问。
小培勉强笑了笑,“怎么会?没有啊!只是好久没有这样放松了。”
“我也一样,如果不是小杰和潘派,我们可能还没有这样的机会呢!”
“是啊!他们真是太自由了,也许我们的生活太枯燥了,应该学学他们。”
“生活在这拥挤的都市里,总希望能抛下烦嚣,为平淡乏味的生活增添一点色彩。”
“其实一直都好喜欢这样的感觉,蔚蓝的晴空和海洋,朵朵纯白色的浮云和浪花,还有四野无人的宁静。这是个特别的夏天,在海边,身体变得自由,连呼吸也变得透明了。”
潘派看着倪杰,感觉得到他的心一直在远处,她真的很失落,“听过沙鸥的传说吗?”
“什么?”
潘派的目光有些忧伤,“沙鸥是这世界上最痴情的鸟,一生只跟一位伴侣,如果其中一方死去了,另一方会一直在海上呼唤,发出令人痛彻心扉的叫声,直到老去,直到死去……”
“你听过刺鸟的传说吗?”倪杰忽然问。
“是荆棘鸟吗?”
倪杰点头,“它和天堂鸟一样,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勇敢的鸟儿,刺鸟一出生就离开巢穴,展翅飞翔,一直不停地飞,直到找到一片荆棘,然后把自己的胸膛刺向最长的那根荆棘,在临终前那一刹那,它会引亢高歌,唱出世间最美的歌声……”
“这就是荆棘鸟的命运,悲剧而勇敢。你是不是向往那样的过程?”
“如果能拥有那么完美的歌声,失去生命又如何?”他说着,好像在下一种决心。
“我们好像都对鸟类很有兴趣。”
“可能我们都太爱自由了吧!”
潘派微笑。
“潘派。”他忽然叫她的名字。
“啊?”她有点惊讶,看着他。
他笑了笑,“别这么认真地看着我,我受不了。”
“你怕什么?”她问,却更认真地看着他。
“那天晚上的事,不要太在意。”他忽然说,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那眼神里还有一丝不忍心。
潘派躲开他的目光,她知道他说的是吻她的事,她怔了一下,只一下,她眨了眨眼睛,看他,她的眼睛依然纯净透着微蓝,他的眼睛依然明亮带着茫然。
“对不起。”他又说。
潘派没什么异样的反应,却说,“我想起一个笑话,讲给你听好吗?”
他点头,不大明白她在想什么。
她讲起,“一个四岁的小男孩吻了一个三岁的小女孩,女孩说,你要对我负责,男孩说,开什么玩笑?又不是一两岁的小孩子。”
他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反而为他开脱,“好了,不过是个笑话而已,那晚的事,你可以不在意。”
“那你呢?”他问,但立即又后悔了。
潘派看着他,似乎想看透他的心思,“你在乎我的想法吗?”
他只是看着她。
“喜欢你这样认真的眼神。”她说,“我不会向你要求什么的,因为我不会妄想把自己的幸福维系在寻找一份感情的归宿上,你也一样,对吗?不过,那是我的初吻……”她说完一个人沿海边走着,那身影让人联想起寂寞的烟花,也许,她比烟花寂寞。
潘派无聊地踢着脚下的石子,倪杰终于还是过来了,抓起一把石子抛向大海,潘派也抓起一把抛进去,抛着抛着,两个人都笑了。他们就是这样,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哎!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还没真正谈过恋爱?”倪杰竟问。
潘派瞪了他一眼,脸红了红,眼中多了一抹羞涩,“没谈过怎么了?我崇尚精神恋爱!”
“精神?”倪杰笑得更厉害了,“是神经吧!”
“你才神经呢!”潘派将一把海水扬了过去。
两人在海水里打闹起来,远处的容帆和小培看得都笑了,眼中多了一种羡慕。
玩累了,两人上了岸,坐在一起,安静下来,一起望着海。
“你仔细看过天海相接吗?”她问,眼神宁静。
“看过,十二岁的时候就仔细地看过。”
“那是一种很特别的境界,天是蓝的,海也是蓝的。一种是浅的、静的,一种是暗的、动的。”
倪杰说,“从小我就很想有个博大的胸襟能够容纳我,所以每次我心情不好都会来海边,把所有不开心的事像这石子一样抛进大海。可能,我就是被大海遗忘的一个贝壳吧!”
“那我一定也是。”她默默地说,”
“我小时候常把不高兴的事和自己的愿望写在一张纸条上,装进小瓶子扔进海里任它飘流,把我的心事带走。”
“在我十二岁时曾经在海边捡到过一个小瓶子呢!”
潘派看着他,好像很好奇,“是许愿瓶吗?里面有什么内容?”
“是个女孩写的,她写的是——‘如果你问我最大的理想是什么,我只愿天下父母和睦相爱。’”
潘派目光异样,眼波流动,她仔细地看着面前的这个男孩子,好像很想看出一点什么。她忍不住问,“这个女孩会不会就是你十二岁时只谈一天恋爱的初恋啊?”
“就是她。我拾到过她一个漂流瓶,后来又无意中与她相遇了,她是个很善良也很忧郁的女孩。”
“你们这么有缘,说不定以后还会见面的。”她的眼神也如此忧郁,他却没有注意。
“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潘派赶紧说,“有的,这个世界很小的。”她看着他,有点激动。
倪杰对她的态度有些意外。
“在你的心里,有另一个世界。”他看着他说。
“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说。
此时潘派的眼神格外忧郁,她问,“你还记得她的样子吗?那个沙滩女孩。”
倪杰想想,“记不清楚了,现在她和我一样,已经长大了,我再见到她一定认不出了。”
潘派没再问下去,一个人沿着海边走着,倪杰望她的背影,知道她哭了,可是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哭。
容帆的手机又响了。
“喂?韩絮啊!……还好,你若在身边就更好了。等一下。”容帆把手机朝向大海,“听见海浪的声音了吗?”
小培从他背后望着他,她在想,难道我只能一直这样看着他的背影?
打完电话,容帆回头发现小培已站在远处,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走过去,看见她哭了。
容帆柔声道,“知道海水为什么是咸的吗?”
小培摇摇头,她没有心情想任何问题。
“因为人在伤心的时候总喜欢到海边来哭啊!”容帆说。
小培勉强地笑了,容帆也笑了。
下午,踏着斜斜的余辉,四人准备离开海边,潘派走在最后面,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没有人了解,这个海边对她意味着什么。
三人都回过头,遥望海滩,天水之间,一片蔚蓝与另一片蔚蓝相连,潘派笑了,回头道,“海阔天空,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大家都欣慰地笑了。
从海边返回。
小培和潘派走在前面,容帆和倪杰在后面。
这本该是浪漫的一天,可是每个人都开始有了心事。
倪杰默默地说,“今天,她哭了。”
“今天,她也哭了。”容帆也默默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