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无尾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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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清早,郝朴刚进村部,电话铃突然响起来。近来,郝朴对电话铃有一种近乎过敏的感觉,听见那刺耳的声音,他就紧张,浑身起鸡皮疙瘩。郝朴呆了一下,拿起话筒。那边,传来黄书记冷冰冰的声音,你和老秦他们去了医院?郝朴唔了一声,心说消息好快呀,谁给他通的信儿?黄书记很严肃地说,除了特殊情况,不要像审犯人似地问何牛倌,出了问题,你担当得起?以后不允许再发生类似的事。郝朴欲解释什么,黄书记却将电话挂了。郝朴倒并不意外,这是黄书记一贯的作风,他不想让郝朴提反对意见,因为他知郝朴肯定要提反对意见。郝朴看透了黄书记这一点,嘿嘿笑了几声。可因为没说上话,心里依然窝了火。

从村部出来,郝朴径直去了建房工地。郝朴有言在先,工程进度很快,今天就能压栈。几个瓦工见了郝朴,问他给不给吃压栈糕。郝朴说天天黑夜吃粘糕,还没吃够?年根儿我宰了猪,好好请你们。瓦工们并非真想吃糕,只是想喝酒,郝朴这么一说,他们也就嘻哈一阵过去了。郝朴在村民面前基本上是和颜悦色,可一旦他绷紧了脸,村民们就恭恭敬敬的。村民也熟知郝朴的套路,郝朴绷了脸,肯定是握住了你的短处。

郝朴站了一会儿,就挽起袖子和瓦工干起来。这时,李翠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老远就喊,不好了,郝村长。郝朴愣了愣,眼睛卵一样地盯着李翠。李翠长得又粗又壮,却穿了一件小褂子,胸前两团肉鼓得高高的。那些瓦工都停了活儿,盯了李翠的胸看。

李翠停住,气喘吁吁地说,郝老汉又去告状了。

郝朴问,你没拦住他?

李翠诉苦,我哪拦得住,你可别看他老,倔得像头驴。

郝朴说,我差点儿忘了这码事。起身急往外走。

李翠边追边说,他刚出村。

失火那天,郝朴挨训就是因为郝老汉告状。郝老汉告状影响了北滩评精神文明村,所以黄书记拍着桌子训郝朴。北滩是何副市长的家乡,又是刘县长的联系点,北滩评不上精神文明村,刘县长的脸往哪儿搁?这是黄书记的原话。黄书记让郝朴回来就处理这事,这几日忙得晕头转向,郝朴早把这件事丢到了脑后。其实,郝老汉告的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告儿子儿媳不孝顺。郝老汉溺爱儿子,他儿子大蛋的游手好闲、好吃懒做都是他一手造成的。郝朴心说屁大点儿事,你告什么告。早上的火被勾上来,郝朴越走越快。李翠小跑出一头汗,在后边喊,郝村长,等等我。郝朴回头扫她一眼,说,多跑一会儿吧,别冷着了你。李翠说,我冷啥哩,扣子都解开了。郝朴说,怪不得穿你闺女的褂子,你身上的火不小。李翠终于听出郝朴的话外音,脸腾地红了。

郝老汉的腿不怎么灵便,郝朴很快追上了他。郝老汉翻郝朴一眼,你甭劝我,我不回去,我一定要把大蛋告上法庭。郝老汉说得很坚决。郝朴嘿嘿一笑,说,叔,我劝你干啥?郝老汉道,那你来干啥?郝朴说,你不方便,我给你弄了辆车。郝老汉疑惑道,弄车干啥?郝朴说,不是单给你弄的,你和大蛋一块儿去。郝老汉越发不解,大蛋去干吗?郝朴说,你不是想告他吗?这事交给我,我捆也要把他捆到法庭。甩下郝老汉就走。不用回头,他知郝老汉折了回来。

郝朴决定狠狠治治郝老汉和大蛋。

郝朴找见小赵和老秦,问他俩带没带手铐。老秦说手铐比老婆亲,走了哪儿带了哪儿。郝朴将情况一说,小赵摇摇头,不同意这么干。郝朴说,有我兜着,没问题。老秦说,瞧见了吧,老郝可是个贼大胆,啥贼相都敢出。郝朴说,不这么干,我这个村长当得下去?说到这份上,小赵勉勉强强答应了。

郝朴领着小赵和老秦直扑大蛋家,将大蛋铐了。事情来得突然,大蛋的脸突然就白了,但他依然撑着头叫,凭什么铐我?郝朴骂,铐你还是小事,我他妈让你蹲班房!连自己的老子你都不孝敬,你他妈有脸活着?大蛋媳妇一听,泪汪汪地说,有错俺俩改,你们别带他。老秦跟着骂,早干啥去了?屎到屁股门子才着急了?说着狠狠踢了大蛋一脚,走!甭说蹲班房,枪毙你都够份。

在门口,碰见了急急忙忙赶回来的郝老汉。郝老汉一瞧这架式,眼就直了。大蛋用恼恨而又带着求救的眼神望着郝老汉。郝朴对郝老汉说,你去也行,不去也行,不把他送进去,我就不当这个村长。郝老汉揩了揩腊黄腊黄的脸,拽着郝朴的袖子把他拽到一边,让郝朴别这样。郝朴佯问,你怕他进不去?你放心,现在上面正抓这事,他算撞到枪口上了。郝老汉说,我不是这个意思,能不能放了他?郝朴大声说,不行!这事不能由你。郝老汉央求了几句,郝朴只是板着脸。郝老汉一着急,猛就跪了下去。郝朴见火候到了,忙把郝老汉拽起来,道,这不由你,得看大蛋的态度。大蛋忙说,我再犯浑,砍我的头我也认了。郝朴和小赵、老秦嘀咕了一会儿,又狠狠损了大蛋几句,才将他放了。

出来,小赵半开玩笑地说,郝村长,你这是一箭双雕呀。

郝朴摇摇头,没办法。当村长,正的、邪的都得来。

小赵说,我是陪着你犯错误。

郝朴说,改日我请你俩喝酒。

老秦道,你这一手,我还没领教过。

郝朴说,我是和你学的呀。

老秦哈哈笑。

小赵告诉郝朴,他俩要回乡里几天,把各村有前科的摸摸底。又说,不扩大范围,这事永远没着落。郝朴点点头,心里却想,就怕扩大范围也没着落啊。

小赵和老秦走后,郝朴的心却沉下来。他害怕那感觉,那感觉却石锤一样,一下一下击着他。郝朴想了想,往石老大家来。走到门口,却见门上吊着一把破铜锁。郝朴立马返到石老大的面粉厂。

厂门大开,里面冷清清的。头发脏乱的石老大坐在烂麻袋上闷头吸烟,地上已扔了好多烟头。郝朴进来,他竟然没抬头。郝朴说老大,你发什么呆?又和老婆吵架了?石老大抬起头,红红的眼睛望着郝朴,半晌才道,真他妈憋气。郝朴说,实在不行,就把机器卖了吧。石老大说,刚才来过一个,七八万的东西,他只给我三万,妈的,这不是明欺负人吗?郝朴说,多联系几个买主。石老大说,我不甘心。猛又问,何牛倌还在医院?郝朴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北滩人对不住他。石老大却说,我还想贷款。郝朴一怔,随即摇摇头,依你目前的状况,凭什么贷款?石老大说,到了这份上,只能硬拼了,要是何牛倌帮忙,贷款不成问题。郝朴问,你找过他?石老大说,找过,何牛倌也答应试一试的,没想到……谁他妈这么毒,要放火烧他!哎?查出没有?郝朴说,已经有线索了。石老大说,那就好。郝朴心想,自己的猜测也许是错的。郝朴又套了石老大几句,石老大恍恍惚惚的,老走神,郝朴只好作罢。

郝朴在秋日的田野里蹲了很长时间,他把村里的人一个一个在脑里过滤了一遍,顺着小赵和老秦的思路,并没有什么眉目。这案子或许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刑事案。小赵和老秦只是就案断案,他们是不会考虑到案子的环境的。郝朴不想把自己的怀疑告诉他们。有些事是没法说透的,只能自己琢磨。一个又一个人从他脑里闪过,等石老大和杨勇等人露面时,忽地定在那儿。郝朴不由叹了口气。几个大户中,只有杨勇跳腾出了模样。杨勇在县城开了个家电销售中心,生意很是红火。没有扶贫贷款,绝对没有杨勇的今天。可其他几个大户只是徒有虚名,他们没有商业头脑,怎么折腾也只是那几下子,要摸实底,都得露馅。石老大露馅了,还指望何牛倌替他贷款,他们没露馅,犯得着干出格的事么?可如果这些人没嫌疑,那谁又有嫌疑?郝朴突然觉得自己钻进了死胡同。脑袋里一株柔草没命地疯长,几乎将脑壳撑裂。

林带边立着一个模糊的人影儿。郝朴只顾低头走,快到人影身边,突然顿住。他看出是刘和英。刘和英说,你思谋什么呢?我等你好长时间了。郝朴说,还不是失火的事?尔后叹口气。刘和英问,没眉目?郝朴说没眉目,那天多亏你,不然就闯大祸了。刘和英燥热了脸,小声说,瞧你说些啥?郝朴嘿嘿一笑,问刘和英有什么事。刘和英说,你不是有病了吗.我抓了几味药,是一个老中医开的,他说很管用,我已替你熬好了。郝朴没料自己一句谎话,刘和英竟当了真。郝朴又是感激又觉得不是滋味。郝朴说算了吧,我都这把年纪了,折腾啥?刘和英受了委屈似的,陡地转过身,你怕啥?我不留你过夜!喝了药你马上走。快步溶入夜色中。

郝朴和刘和英同一年毕业,又一块儿当了六年民办教师。那六年,一直是刘和英给郝朴做饭,自然两人的感情也非同一般,若不是当这个村长,郝朴早和刘和英走到了一起,他也和刘和英一样能转成正式教师。当初刘和英反对他当村长,两人因此闹僵,刘和英负气出嫁,又中年丧夫,对刘和英,郝朴心中一直存着一份歉意。

郝朴站了一会儿,又溜进刘和英家。屋内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药味。刘和英从锅里拿出冒着热气的药缸子,递给郝朴。郝朴喝完,刘和英往他嘴里塞了块糖,之后又用毛巾替他擦了擦嘴角的药迹。郝朴冲动地抓住刘和英的手,刘和英轻轻地抽出来,并冷冷地说,天不早了,你该走了,记得明天来喝药。郝朴走到院里,猛听得刘和英的啜泣声。郝朴顿了顿,头也不回地走出去。